自凤游宫出来后，已是黄昏，本就萧索的玉京更加寒凉。
我微微一颤，牧上原便已心下了然，扯下了他的金丝裘为我披上：
“娘子小心，别冻着。”
他的剑眉下尽是担忧，可依旧放缓声音宽慰我。
“方才母后的话，你千万别放心上。
“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心悦的是你，就算无子，我也会护你一生周全。”
“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人，我说过，我一生都为你守候。”
我笑笑，笑容却在秋风里更加凉薄。
此前，我与牧上原去参见皇后。她端坐华椅，却并不抬眼。
只是很轻地拨弄玉盘中的鸡蛋壳。
她的指甲很长，染着鲜艳的红色，平日里，她从未亲自做这些。
这一回，她却像有意似的，一点一点地撕着鸡蛋皮：
“凌妃，哀家有一问题请教你。
“你瞧瞧我手里这枚鸡蛋，你说这鸡蛋，口感鲜嫩，大有补处。
“生出这枚蛋，这便是母鸡的责任所在吧？
“可是哀家可恨就可恨在，我院子里有一只鸡，总是不会下蛋。
“可偏偏和那母鸡配对的公鸡，护那母鸡护的紧。”
“你说，该如何处置？”
我顿时心里一沉。
她哪里问的是母鸡不下蛋如何处置，她分明问的是我。
我知道，皇后这是在影射我。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当面讽刺我了。
她怨我不孕不育，德不配位，不能做未来的皇后。
可牧上原却恼了：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凌霜是儿臣的女人。
“我说过此生唯她一人，就算没有孩子，我也只要她一个。”
“我们生育与否，旁人不必多言！”
“大胆！”皇后大怒，“我提母鸡，你倒护她心切。
牧上原的顶撞让皇后更加气极，抬了抬手，一群婆子上来把我抓住。
“你这太子妃，是该好好学学宫中规矩了。”
“太子舍不得，那哀家来替你教。”
“堂堂太子，为一妇人与哀家斗嘴，简直笑话！
可牧上原却突然笑着跪下了，抓我的婆子见状不敢再动手。
“儿臣是太子妃的夫君，太子妃没有孩子，是儿臣的错。”
“顶撞母后，是儿臣的错。”
“这罚理当儿臣来受，请母后降罪。”
皇后看着牧上原，衣袖下的手在微微发抖，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怨毒。
“好好好，要领罚是吧，那今日哀家就罚个够。”
“来人，掌嘴！”
望着牧上原略肿的脸，我心里唏嘘。
我也多次劝他纳妾，可他不听，非说此生只与我一世一双人。
眼前的少年郎，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话语间满是诚恳。
可他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第二章我的屋里供着三枝芦苇。
牧上原并不明白它们从何而来，只是看着我精心地擦拭着供养芦苇的花瓶。
他表面上还是很尊重我的各种决定，十年来，一向如此。
我回忆起十年前。
幼时的我，总是莫名为芦苇荡所吸引，常常去附近凝望。
邻家孩子都说，我性格古怪，不合群，是个“冰人”。
当时孩童间流传着一个赌约：
谁能拿下冰人，谁就是公认的最厉害的人。
我不以为然。
结果一日，不知是谁将我推入湖中，睁眼时，牧上原已将我护在怀里。
那时的他，还是邻居家的小哥哥。
“我叫牧上原，牧羊的牧，上下的上，离离原上草的原。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注意我许久了，想认识我。
我只记得我端详了他很久，然后只回了“白凌霜”三个字。
他却对我的名字起了天大的兴趣。
“你的名字来源是蒹葭吗？白露为霜？”
我没有回答他，人总会给名字赋予各种意义，可名字对我来说只是个称呼罢了。
可我的冷淡却让牧上原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他说我是个特别的女子。”
从那之后，他日日出现在我眼前。
我随他去了，只不过依旧对他冷淡。
和我熟识后，他更是亦步亦趋，做我的侍卫。
“凌霜，长大后嫁给我吧。”一日，他忽然提到。
我摇摇头，他顿时满脸失望。可第二日，他又愈加温柔地待我。
七年间，他提了无数次，我也拒绝了无数次。
我不信他的承诺。
七年后，他被认亲回宫，成了太子。
认亲当日，他只有一个条件：
必须让我以太子妃的身份一同入宫。
我仍拒绝，可父亲却急了。
他是朝中官员，若是惹怒皇上，想必全家性命难保。
那日，所以有人围着我劝了一夜。我这才点头，锣鼓喧天被迎入宫。
成亲当日，他发誓此生只爱我一人。
三年来，他拒绝了所有纳妾的提议，提休妻者更是被他狠打。
“太子妃的命，真好呀。”我的贴身宫女一面为我梳头，一面羡慕道。
我微笑：“哪里好了。”
“夫君是太子，又独一门地宠爱，天下那个有太子妃的福气呢。
“而且太子不纳妾，满心满眼只有太子妃一人，这天下哪个女子不羡慕太子妃。”
我看着这小丫头神采飞扬的说个不停，无奈叹了口气。
小丫头不说了，反望向我。
“太子妃不该高兴吗？”
她的眼神愈发羡慕起来。
我自嘲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
要是帝王家的话，人人可信，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红颜薄命。
爱你时海誓山盟，弃你时如同敝履。
这就是帝王之术，哪来的什么真心。
高兴？怎可为这等事高兴。
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想着，我又望向了那三枝干枯的苇草。
曾几何时，它们也曾灵气生动。
只是，信了不该信的话，落成了这般枯萎。
而我，是断断不能步它们后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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