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凌先生把女孩抱进房内,扔到地上。
随即从腰间掏出一把金色手枪,指着她的脑门。
[谁派你来的?]凌先生低沉喝问。
女孩吓傻了,小声回答:「我、我娘派我来的……
[你娘是谁?]他有些诧异。
[她是,她是江苏淮安县落霞村柳家的媳妇……]
凌先生更是诧异。
难道她不是特务?
想起刚才她主动勾引他的样子,愚蠢透顶。
上海滩,想刺杀他的人很多。美人计,他也遇到过不少。
今晚,从他一进华歌汇,这个女孩就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
趁他上露台抽烟,她凑上来毛遂自荐:
[凌先生好,我叫柳絮,我唱歌很好听的,您想听吗?]
明里暗里勾引他的女人数不胜数,这么大胆直接的,她还是第一个。
他权势很盛,脾气冷酷,极不好招惹,打他的主意,那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命有多大。
他示意保镖不要动手,从头到脚把她审视一番。
她穿着土气的劣质旗袍,苏北口音。小脸是青春美丽的,却被粗糙妆容拉低了档次。
因为职业关系,对于主动上来献殷勤的人,他首先怀疑是特务。
抱女孩进屋的时候,她一脸羞涩,以为自己被贵人看中,麻雀就要飞上枝头了。
可男人突然翻脸,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顶住了她的脑门。
面对凌先生这种人物强大的压迫感,一般人都会慌乱露馅。
可这女孩,一副呆鸭模样,跟他完全不在一个调频上。
凌先生感到无聊,把枪扔了。
就算她是敌人,也不是同一个段位的敌人。他没必要白费力气。
那就…好好享受送上门来的美味吧。
她半推半就:
[凌先生,我把自己送给您了,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这么直接地讲条件,她又是第一个。
他心不在焉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我到上海滩来,就是想唱歌,但没有门路。华歌汇是您的场子。……您能许我在这里登台唱歌么?]
[好啊。]他敷衍地应着。
嗯?还是个黄花闺女。
他更觉奇特。若是哪家派出这么个特务,要么是脑袋生锈了,要么是水平过高了。
满足之后,他穿好西服,拾起手枪,扔给她几个大洋,走了。
之后便把此事抛到脑后。
约摸过了半个月,他又来到华歌汇。
和宾客觥筹交错间,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太久,他很敏感的。
目光四处一扫,便看到了她。
半个月前与他一夜春宵的那个苏北女孩。
她还是同一身土气的劣质旗袍,凭栏而立,幽怨地、殷切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凌先生,您答应过我的,许我登台唱歌。]
凌先生让保镖把她叫来。
[会唱什么歌?]
「什么歌都会唱。J她的语气恭顺里带着骄傲。
他端着酒杯指向舞台,「那就去唱吧。」
她走上台,很局促,如同小老鼠见光死。
他对她不抱什么希望。
伴随音乐,她的歌声响起。
全场瞬间安静。
传说中的天籁之音。
凌先生不动声色地喝着酒,心想奇特,真是奇特。
柳絮在华歌汇留了下来,她相当兴奋,感觉自己要闯出一番事业了。
知恩图报,她很乖巧地跟着凌先生上楼。
他食髓知味,一晌贪欢。这么多年,身边的女人一茬一茬换,这一朵小土花,在他身边留不了几天。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小土花刚刚登台几天,便成了华歌汇的台柱子。
许多客人慕名而来,只为一聆她的天籁。
如她所言,她什么歌都能唱。土的洋的,古的今的。有一次某位大老板过生日,她即兴献歌,无配乐清唱,惊艳四座。
凌先生决定好好捧她。现成的摇钱树,不摇白不摇。
「柳絮这个名字不行,不洋气。」
「今日是寒露节气。]他斜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落木,「槐柳萧疏溽暑收,金商频伏火西流。以后便叫你,柳萧疏吧。」
柳萧疏,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洋气,明明是凄凉至极,萧索至极的三个字。
她却很开心。她不识字,只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美。
第二章第一次听她说不识字的时候,凌先生是不信的。
他在白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枪毙此女。]
将纸递给她,「把这个交给门外保镖。」
她懵懵懂懂地接过纸,出门去了。
门外响起拔枪的声音,他赶忙出去制止了保镖。
保镖的枪,已经顶到她脑门上了。
傻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凌先生又试探了几次,发现这小姑娘除了唱歌好听,是真的没什么脑子。
但人家偏偏命好。
他随便一捧,柳萧疏的名气便噌地窜起来,火遍上海滩。
不光是十里洋场,街巷弄堂、马路公交的喇叭里、广播里,都回荡着她的歌声。
她的靡靡之音让每个人的耳朵餍足。
她的名字,占据了报刊杂志的封面。
柳萧疏,一个神秘而令人神往的女子。人人都想探究她。
凌先生并不喜欢这样。
树大招风。他行事低调,不喜招摇,弄这么一个女歌星在身旁,很不安全。
他刻意疏远她。
一开始三五天不见她。后来七八天不见。再后来十天半个月都消失。
有一次消失了一个月,再见到她时,她眉头紧皱,扑将上来,很冒犯地在他西服上嗅来右去。
[香水味,脂粉味,还有花香味。J她像审问特务一样,「你去哪了?你去见谁了?」
凌先生觉得好笑。
原来自己每次审问特务时,都显得这么幼稚吗?
他说:「有公务,去南京了。」这是实话。
她却刨根问底:「你在南京还有公务?你不是洋场老板吗?哪来的公务?]
凌先生顿觉自己失言。该死,在她面前竟卸掉了防备。
他推开她,「滚远点。]
她一僵,语气微颤:「你说什么?你对我腻了吗?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我恨你,你这个坏人!我要告你!
[告我什么?]
[告你……告你……告你负心!]
他不怒反笑。
太傻了简直,傻透了。
这么傻的姑娘,他跟她较什么劲。
[好了好了。]他重新把她揽入怀里,「我的心好好地在这里,你摸,你摸嘛。]
她的小爪子真的摸上来,带着一点调皮的惩罚。
[喂!怎么摸人的?]他气场不稳了,「喂,老实点,我要杀人了!]
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杀人的时候,她整个人呆掉了。
是他身边的一个保镖,被他发觉有问题。
他毫不犹豫地,趁着保镖还没反应过来,拔枪就射。
子弹准准穿透了保镖的眉心。
他吹吹枪口,让手下拖走尸体。
他想哄哄受惊的小美人,她不让他碰。
他问:「你怕我了?]
当初不要命地往他跟前凑,也没见她怕过。
[你杀过多少人?]她问他。
「不知道。算不过来。」
[你不会怕么?]
他怕么?他怕。
这个世道,人人都在恐惧着什么。他是被时代风暴裹挟的尘沙,只能滚滚向前,无法后退。
不是他死,就是谁亡。
小姑娘到底脑袋缺根弦,缓了一会儿,就迅速整理状态,容光焕发登台唱歌去了。
今夜的她,又是全场的女神。
在华歌汇她有特权,想唱什么就唱什么。今夜居然唱了一曲京剧,观众照样听得如痴如醉。
那边厢,凌先生的事务却不太顺利。
周密安排的秘密行动,出了岔子,死了好几个手下,他自己都差点折进去。
事后,他一遍遍复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暴露了行动?
他怀疑到柳萧疏身上。
他身边的人,都是常年一遍遍筛过的。唯有她,像只小野兽,突然闯进他的生活,撞破他的防线。
就,非常可疑。
他把她囚禁起来。
没忍心扔进大牢,只软禁在华歌汇的地下室。
亦没忍心对她用刑,只用了冷暴力——不见她。
她不怕枪口顶着脑袋,却最怕他的冷暴力。怕他消失,怕他腻烦,怕他负心。
这一次,他足足把她冷了两个月。
心想着,待她防线彻底崩溃,再软硬兼施,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这期间,他仔细调查了她的来历和行迹。
竟没查出任何问题。
她看上去太清白了。一个从苏北农村来上海滩谋生的小姑娘,进入华歌汇以后专心工作。红了以后也很知分寸,从不独自出门,不和闲杂人等交往。
她的生活里,只有凌先生。凌先生不在时,她除了唱歌,便是等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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