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我随祖母礼佛。
那时我尚年幼,初入佛门,毫无敬意。
看着硕大的金身佛像,不跪不拜,竟然歪头笑了。
犹如故人归。
老住持看了我许久,说我前世是佛前一盏小小烛火。
尘缘浅,佛缘深,清贵之极。
那时我太过天真,不晓得这样一句上上签,其实暗藏着无穷的离苦。
生离、死别,栖于观音座下、死于破落庙宇。
算来,十年一梦,桩桩件件,竟像是应了那句谶语。
尘缘浅,佛缘深。
唯有清贵二字,大约是老住持算错。
一个死在污泥之中的姑娘,究竟清贵在何处呢?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
身边不见风雪,不见观音。
时光倒流回十四岁的春天。
忠勇侯府煊赫鼎盛,青梅竹马深情妥帖。
只有眉心一滴新长的红痣,仿佛在提醒我——
风雪夜,破庙中。
我向那人许诺的「来生],佛已赐我。
十四岁这年,忠勇侯府的小孙女做了三件事情。
春夜,我踏进祖父的书房。
我求祖父提防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在一年之后,那小官会投向政敌、捏造证据,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祖父钉死在
耻辱柱上。
而祖母也会因为郁结于心、血气上涌,死在前往宫廷陈情的马车上。
月色如水,祖父凝视我良久。
不问我为何知道那小官的姓名,也不惊异于我何时对朝堂之事了解甚多。
他只是问我:「听说昨夜你梦魇,现在可好些了?」
烛火熹微,光影朦胧。
祖父笑语如昔,并非灵柩里冰冷青白的模样。
我垂下眼睫,险些落泪。
夏日,我频访镇国寺。
第二章太后一心向佛,从镇国寺请了座观音像回宫。
她缺一位名门贵女,为她诵读《妙法莲华经》。
那差事在半年之后,将会落在九公主身上。
而九公主也会因为太后的偏爱,毫无顾忌地夺我婚事、贬我入庙。
可如今,面对太后的垂问,住持引荐了我。
还有谁,会比佛前烛火转世的我,更适合诵读佛经呢?
暮秋,我去见了裴殊。
自我春日醒来,便再三推拒了他的见面请求。
两家长辈宴席相遇,谈及婚约,祖母也只是笑笑:「儿时玩笑话,哪里能当真
呢?]
端方守礼的少年郎,终是忍不住写信问我:
【若慈,我有何处做错?】
而此刻,簌簌落下的秋叶中,他问的仍是同一句:
【若慈,我有何处做错?】
算上前世今生,我与他已有近两年未见。
少年郎鬓若刀裁,目如点漆,实在清隽。
也难怪,九公主对他一见倾心,纵使背负人命,也要与他在一起。
只是裴郎,你自小与我亲近,你怎会不知,只要你开口说一句分离,我绝不会纠
缠。
我等的是你的真心话。
而你不该在我的泪水中沉默。
沉默是对九公主的纵容,亦是刺向我的刀。
你有你的锦绣前程,我也有我的名节骨气。
可是,你不曾顾及我。
日暮西斜,倦鸟归巢。
霞光落在少年的肩上,让他显得格外挺拔英俊。
我仰头看他,笑眼弯弯。
[裴郎,你爱我吗?]
少年一怔,低声:「若慈,我….…]
[你爱我。]我说。
裴殊耳廓泛红,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可我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你爱我是忠勇侯唯一的血脉,你爱我是名扬天下的佛前烛火,你爱我是太后钦
点的观音座下人。你爱我那么多的模样——」
我轻轻一顿,说出了那个盘桓千百遍的答案。
「可你唯独,不爱我宋若慈。」
裴殊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而我只觉得伤感。
[裴郎。你这一生,不会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长久对望后,裴殊失魂落魄地走了。
仍旧是一袭白衣从容风致,步伐却跌跌撞撞。
我立于廊下,沉默地目送他。
裴郎,曾经有人把你看作此生不渝的伴侣,想象与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只是那姑娘死在十六岁的冬天,一颗心,也冻得僵硬。
我轻轻闭上眼。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最终消弭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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