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京市杨柳胡同三号大杂院。
时值六月，晚霞如烟，美不胜收。
三号大杂院一进北房四间都是江家的，跟整个大杂院其他十几户人家房子是房管局分的房子不同，江家的房子是江老爷子和江家老二还活着的时候，咬牙拿钱买下的，如今，江老爷子已经过世，江家老二江建军也已经牺牲了，但是好歹给家里人留下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江家老两口一共生了两儿一女，老大江建国为人木讷沉闷话不多，但是能吃苦能干活，如今已经是钢厂四级钳工，一月工资有六十多块钱，他媳妇儿王淑华是纺织二厂的女工，一个月也有三十一块钱。
他们两口子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闺女，老大江凯今年二十五，在机械厂当了三年学徒工，转正后已经拿了二级工资一个月也有三十七块，去年转正那年娶了媳妇方美丽，如今也有了一个儿子叫江阳，今年才一岁，方美丽没有工作在家带孩子。
江建国的大闺女江如云因为没有工作又不想下乡已经嫁人了，老三江俊正好六六年高考停止招生，城里又找不到工作，跟着同学一起脑子一热报名下乡去了北大荒。
江建国还有一个小女儿，今年才十八岁，高中毕业面临上山下乡这一大难题。
往常平静的江家今天格外的热闹，江家老二江建军当兵十几年，于前几年牺牲了，老二媳妇本来是百货大楼的会计，生了双胞胎儿子后身体一直都不好，听闻丈夫牺牲的消息后受了刺激，身体更差了，更悲催的是那时候特务横行，她倒霉的碰到了被追捕的特务，意外牺牲了。
彼时，江家老大四个孩子，江家老二三个孩子，两个小的才四岁，江家老太太只能承担起抚养照顾小儿子的几个孩子的重任。
江家早在老爷子去世前就已经分家了，四间房子一家两间，老太太的养老两个儿子轮流，只是没想到江建军会英年早逝，儿媳妇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此时江家老二的大女儿江如玉和江家老大的小女儿江如意闹了起来，起因就是下乡。
六八年，正值上山下乡的大势，谁家都不都能躲掉，江建国的小女儿江如意今年十八岁，和她小叔家的堂姐江如玉只差了半岁，如果没有工作今年都是要下乡的，问题就在于江如玉有她妈的工作可以顶，而江如意却没有。
其实江如意按照政策可以不用下乡的，但是她也不想在家吃闲饭被嫂子嫌弃，更何况，百货大楼那么好的工作，她也想要啊，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江如玉的。
“凭什么江如玉可以顶替奶奶的工作，而我就不行，我不服，奶奶你偏心。”江如意清秀的脸上带着怒气。
江如玉本来脾气挺好的，也被这个小她半年的堂妹这几天花样的作给弄得火大，她看着大娘和堂嫂都默默站在一边不说话，大杂院没工作的邻居都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又看到奶奶气的通红的脸，到底年纪轻，不愿意受窝囊气，既然大娘她们都默认江如意闹腾，那就别怪她不给她们家留面子了。
“江如意，话可要说清楚了，我接班的工作可不是奶奶的，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奶奶去接班是给我们挣生活费，怎么这才几年，到你嘴里就成了奶奶的工作了？就算你年纪小不清楚，大娘他们总是知道的吧，你想要占便宜也要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别什么好的坏的都想往怀里揣，也不怕撑死你。”
这话一出，江家大儿媳妇王淑华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但是这是小姐妹俩的争论，她一个长辈还不能随意的插进去，到时候看热闹的人就该说她不讲究了。
江如意听到这个堂姐的话不仅不羞耻还理直气壮的说：“就算那是你妈留给你的，这几年奶奶上班挣的钱也都养你们几个人了，我们可没见一个，怎么到了要接班的时候，还是你们占便宜，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家占了，我家总是吃亏呢，就跟这房子似的，你家加上奶奶才四个人就占了两间房子，我家七八口人才两间，吃相不要太难看，也不嫌丢人，难道就凭你家爸妈都死了，我们家就得什么事都让着你家吗？你爸妈可不是我们害死的，你们可怜那是你们倒霉，这可不是我们总是吃亏的理由。”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刚下班回来的江建国和江凯，还有放暑假去城外捡柴回来的江辉和江临兄弟俩。
江如玉的脸色在听完江如意的话后直接青了，她也看到回家的大伯和大堂哥还有两个弟弟了，这一刻，什么长辈，亲戚，什么家丑不外扬，她都顾不上了，看着江如意那张得意的脸，她只想撕了她。
她三步并两步直接走上去对着江如意那张还觉得她有理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这两巴掌把江家人和看热闹的人都打愣了，江如意被打的嘴角都破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王淑华就跳脚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狠毒，她也是你妹妹啊，小小年纪，姐妹俩争嘴怎么还动上手了，真是看不出来，果然老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
王淑华的话一落地，江如意也反应过来了：“啊，江如玉，你这个该死的贱丫头，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江如玉被这不要脸的母女俩给气的眼睛都红了，也不管王淑华是长辈了，指着这母女俩就骂：“好一对不要脸的母女俩，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的就是你们，你还跟我拼命，今天我不撕了你这张吃了屎的臭嘴，我就跟你姓。”
江如玉比江如意的个子高了半头，占据了身高优势，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另一个手把想来帮忙打她的王淑华推了个踉跄，抓着江如意的头发就把她按地下去了，骑到她身上，啪啪就给了她两个结实的大逼兜，一点都没留手。
围观的江老太太和江家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王淑华看到闺女受欺负哪里愿意，扑上去就对着江如玉又掐又打，那咬牙切齿的狠劲看的围观的人都直吸气。
江辉和江临兄弟俩看到大娘和堂姐一起打他们姐姐也不愿意了，丢下背的柴火就扑了上去，把王淑华一下子就摔了几米远出去。
就算本来是江如意和王淑华不对，但是看到亲妈被堂弟打，作为儿子的江凯如何能忍，也上去跟两个堂弟打到一起去了，江建国作为长辈只能拼命拉架，江老太太看着自家打成一锅屎的儿孙，拉又拉不开，骂又没人听，那真是血压飙到了一百八，就要晕过去了。
突然江如玉惨叫一声，原来是王淑华找到机会，和江如意一起把她推倒却碰到一旁的砖角上去了，江如玉惨叫一下就晕了过去，额角一片血红。
正值下班时间，东边郑家大儿子郑扬刚跑了一趟长途回来就看到院子里闹得不像样，皱着眉头不想管闲事，却被一抹刺眼的红给止住了脚步。
郑扬脚步一拐推开围着的人群，拉开还想打人的王淑华母女俩吼道：“都他妈的给我住手，见血了，要死人了，看不到吗？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
他也来不及再说什么，骂骂咧咧的就抱着一头血的江如玉赶紧往外跑。
这一下江家人才看到江如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江辉和江临俩兄弟赶紧松开堂哥的衣服和头发跟着跑了出去。
江老太太眼前一黑，她使劲咬破舌头保持清醒，走上前给了老大媳妇两巴掌，指着她的鼻子骂：“王淑华，我孙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太太饶不了你，江建国，你个孽障，还不赶紧送我去医院。”
江建国一个拉架的身上的衣服都炸线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有指甲划伤的，就这他也没打噔，把老娘放到自行车后座骑着车就走了，还不忘扭头骂道：“江凯你个混账赶紧去你妈那里拿钱去医院，王淑华，你跟你闺女给我老实在家等着，老子饶不了你们两个搅家精。”
自行车一溜烟的走了，江凯性格随了他爸是个话不多的，受他爸影响，对二叔家的几个孩子那也是当自己亲弟妹的看的，这会看到堂妹一脸血已经慌得不行了。
“妈，快点拿钱给我。”
王淑华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还被丈夫弄得下不来台，被儿子这副语气弄得更不愿意拿钱：“我不拿，我凭什么拿钱，你看你妹脸肿的跟猪头似的，我还没让她赔我钱呢？你个白眼狼，谁是你妈谁是你亲妹子？分不清里外吗？”
江凯神色复杂看了一眼他妈和肿成猪头还不服气的妹子，没有跟他们纠缠，对着他媳妇道：“美丽，把家里的钱拿给我，快点。”
方美丽虽然不情愿但是也没敢说什么，抱着孩子转身就去屋里拿钱了，江凯看着他妈说道：“都这个时候，你还顾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好好想想吧，如玉好好的还好说，但凡如玉有个万一，爸和奶奶都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说完他拿着媳妇给的钱转身就跑了，院子里的人看着王淑华和江如意嘲讽的说道：“淑华啊，真看不出来啊，你这当长辈的这么狠，竟然联合闺女把侄女打的头破血流的。”
“就是啊，咬人的狗不叫，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人家如玉可是烈士遗孤，你把人家打成这样，街道要是知道了，你们娘俩都得送去教育教育。”
“赶紧走吧，以后跟她们相处，可得注意了，这是个心黑的。”
“可不是嘛？这房子当时人家江建军可是出了一半的钱，要是按照公平的分法，他家得分三间房子，江建军没愿意要，才分给了他大哥两间，就这还不知道感恩，还惦记人家妈留下的工作呢。”
“升米恩，斗米仇，真是贪心不足。”说话间后院的人也都散了，一进院有四家人，北房是江家，东边两间厢房是抱着江如玉去医院的郑家，西厢房住着孙家，后座房西边住着杨家，东边一间房子住着独居的五保户李老太太。
他们都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王淑华母女俩就回自家关上门了，屋里传来各家教育自己孩子的话。
“做人做事要讲良心，不能贪心。”
“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姐妹，有什么都能好好说，打的亲娘都不认识了多丢人。”
王淑华的脸色那是随着这些邻居的话音一会变一个颜色，江如意还没有脑子的在一旁吸溜吸溜的叫唤：“妈，我的脸好疼，我不会毁容了吧。这个该死的江如玉，下手太狠了，哎哟，好疼啊。”
王淑华瞪了她一眼：“你个催债的孽障，你还敢叫疼，江如玉要是有个好歹，你看你爸不打死你。赶紧给我进屋躲着去，个不省心的兔崽子。”
方美丽看了一眼婆婆和小姑子，撇了撇嘴没说话，抱着孩子回了自己房间。
王淑华这会正提心吊胆的呢，也没有跟儿媳妇闹，皱着眉头回了自己屋里。
此时在医院的江家人，都急的不行的在处置室外等着，郑扬人高马大的腿脚快，一口气就把江如玉给抱到了医院，江辉江临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紧随其后跟着到了医院，然后就是江建国和江老太太。
等医生给江如玉检查好做好清创才看到这姑娘的额角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口子，血肉翻飞的看着就吓人。
“江如玉的家属在吗？”护士戴着口罩走了出来。
江辉江临河江老太太都赶紧跑过来：“我是，我是她奶奶。”
“她是我姐姐，我姐怎么样了，没事吧？”江辉和江临兄弟俩都红着眼眶问。
江建国也焦急的站在后面看着护士。
护士早都见怪不怪，直接拿出缴费单：“患者伤口挺大的，有块五厘米长，位置还危险，在太阳穴附近，现在还在昏迷中，需要缝针和消炎，你们先去缴费，等会观察看看，要是还不醒就得住院了。”
江家人的心随着护士的话一直都提着，江建国接过缴费单要去缴费，正好江凯这时候赶来了，接过他爸手里的缴费单又马不停蹄的跑去缴费了。
诊疗室的门又关上了，江家人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这才想起来送自家孩子来医院的郑扬，郑扬早在江家人都来时就走了，他也不是啥多热心的人，要不是看江家人都是一个院子的，江如玉这姑娘平时又特别懂规矩有礼貌，见人就打招呼就笑，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