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微,微末的微,是成国公的嫡长女。
我出生没多久,娘亲就身染恶疾去世,小姨打着照顾我的名头,成了爹爹的续弦。
我的名字,是成了继母的小姨取的。
一年后,继母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陆明月。
她是明月,我是微末,我在陆家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直到我及笄那日,陆明月为了让我出丑,故意给我下了春药,和又胖又老的厨子关在一个房间,被上门做客的文靖公主撞破。
父亲才知晓我这些年是如何被继母和妹妹苛待的。
他大怒,当场惩戒了陆明月,又申斥了继母一番。
可内宅是女人的天地,他身为一家之主,管不了后宅的弯弯绕绕。
继母前脚保证一定会好好待我,后脚我经过一个八宝架时,就莫名其妙被砸伤了胳膊。
「微娘,爹爹只怕不能时时在府中庇护你,想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早日让你完婚,你看如何?」父亲盯着我刚包扎好的胳膊,一脸愁容。
我不敢反驳,小声问他:「爹爹想让我嫁谁?」
父亲有一个门生,今年快三十岁了,长得很富态,一只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继母曾经在我面前透露过,说我从小就上不得台面,给这位猪大人做续弦正合适。
我担心父亲听了继母的枕边风,要将我嫁给这位门生。
谁知父亲却问:「你觉得温司南如何?」
我震惊地看向父亲。
我这些年虽然生活在继母和妹妹的搓磨中,很少与人交际,却也听说过温司南。
他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十五岁时就中了状元,然后春风得意进了翰林院,很快又从翰林院调入内阁,督办了震惊朝野的胡连城贪腐案,在二十二岁时被君上亲封为内阁首辅。
他是君上为下一任皇帝亲自备下的肱骨。
亦是京城多少贵女偷藏的少女心事。
「爹爹,温大人,怎么可能娶我……」我垂眸看着脚尖,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父亲笑道:「放心,爹爹有办法。」
我以为父亲只是随口说说,谁知五天后,温司南真的上门来提亲了。
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初三,我一头陷入了美梦之中。
直到看到温司南抱着虞诗离开的背影,我如当头棒喝,这才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我孤身一人,捏着红绸,站在堂前,迎接众宾客震惊同情的目光,心里既无奈又苦涩。
我不明白,他既有了心上人,为什么要去国公府提亲?
他既去了国公府提亲,又为何要当众给我这样的难堪?
礼官小心翼翼问我:「陆大小姐,您看,这天地,还拜吗?」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我却想起了这十几年来,被褥里的针、饭菜里的泻药、被用来罚跪的乱石、抽打大腿的荆棘和冬日里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
然后,我微微一笑,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开口道:「大家先坐下用膳,吃好喝好,等夫君回来了再继续观礼。」
一个时辰后,温司南回来了。
他看到我腰背笔直地站在堂前,愣了一下,然后捡起红绸的另一端,叹息道:「对不住,让你久等了……拜天地吧。」
进了洞房之后,他随手挑了盖头,出去待客。
我从早上便没用膳,既疲惫,又饥饿。
坐在喜床边沿,我伸手摸了一把花生,开始吃。
丫鬟林兰在一边唉声叹气:「大婚当日,姑爷就如此辱大小姐,大小姐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奴婢命真苦,跟了大小姐这个主子。」
她是陆明月乳娘的女儿,模样出挑,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陆明月的陪嫁丫鬟。
结果被我继母,同那些华而不实的嫁妆,一起塞进了我的仪队。
「是啊,你命真苦。」我附和着,脱掉有些夹脚的新鞋,踩着袜子走到桌前。
桌子上,摆着大红喜烛和几碟点心、一碟酱牛肉、一碗黄豆猪蹄汤和一碗粳米饭。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端起碗大快朵颐起来。
我预备等他回来,同他好好聊聊,弄清楚他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这是一件要紧事,我得吃饱喝足,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同他理论。
丫鬟林兰见我只管吃,眼里露出一丝嫌恶,嘀咕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国公府怎么有这么贪嘴的小姐,还不如我一个做丫鬟的知礼。」
我不理她,将一碗粳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一碗汤,才漱了口,重新坐回喜床上。
烛影摇曳,喜烛燃烧了大半,他终于再次踏入婚房。
他身上带着些酒气,长身玉立走进来,让我想起了陆明月说过的一个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好消息,他是我夫婿。
坏消息,他满心满眼的女人不是我。
「陆微,我们谈谈。」他先开了口。
我点点头,请他坐下说。
他神色似乎带了些歉疚,但说出口的话却很坚定:「我答应过诗诗,要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你如今嫁进来了,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希望在抬虞诗为妾这件事上,你能点头。」
新婚之夜,自己的夫婿,没有与自己喝合卺酒,没有与自己吃子孙饽饽,张口就是向你提出要纳另一个女人为妾,天底下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个委屈?
我眼睛一热,憋屈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他神色闪过一丝无措。
我不愿被这个冷漠的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飞快地用指腹擦了擦眼角,问他:「你既然这般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做正妻?」
「她是罪臣虞元初之女,被贬为官奴,不能为妻。」温司南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讥讽,问道:「你娶我,就是为了让我给她名分?」
「自然不是。」温司南诧异,「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娶你?」
我摇了摇头。
温司南的神色在烛光中有些晦暗,他叹息道:「你生母与我娘生前是手帕交,儿时戏言说要结为儿女亲家,成国公前些日子去圣上面前哭诉,说梦到了亡妻,要履行这桩婚约。你生母曾于当今圣上有恩,圣上便下了口谕,勒令我上国公府提亲。」
原来,他是被逼迫的。
我对他的怨恨,堵在了嗓子眼,再无力发泄。
他本就不想娶我的。
我收敛了神情,诚心开口:「对不住,我爹委屈你了。」
我向他保证,「从今以后,我绝不会成为你和虞姨娘之间的绊脚石,我会事事以她为先,不与她争锋。你若实在不能忍受,可给我一封休书,我绝无怨言。」
「你……怎么这么好欺负的?」温司南神情有几分松动,然后沉声说道,「陆微,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知晓你在成国公府应该过得不怎么好。以后,你就在温府住下,当家主母应有的体面,我会给你,就算是,替亡母照顾她生前好友的独女。只要你安分。」
他说完这话,又道,「今日拜堂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虞诗有旧疾,我担心她喝醉了,吹了凉风会犯病。我已经同她说过了,明日她会亲自来向你道歉。」
话毕,他起身,「你早些安歇吧。」
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催促声:「爷,虞姑娘说粥要凉了。」
温司南听了,对我颔首,然后抬脚离开了婚房。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情感上,我是委屈难过的。
可理智上,我知晓,这样的安排,对我来说,已经是不错的发展。
我的夫婿品行、样貌、才华都很出众,可他爱的人不是我。
丫鬟林兰看我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嘲讽道:「奴婢就说姑爷怎么会突然上门向大小姐提亲,原来是被逼的。大小姐您就庆幸吧,幸好虞姨娘是贱籍,否则你哪有机会嫁给当朝首辅!」
我被她说得心烦,起身扬起手掌扇了她一巴掌。
看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我道:「你要么现在伺候我梳洗入寝,要么我叫温府的丫鬟来伺候。」
丫鬟林兰只得闭紧了嘴巴,老老实实伺候我梳洗。
但我知道,她心里定然做好了同我继母告状的打算。
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