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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了十年游医,住义庄,睡棺材。
本以为一辈子只能跟病人尸体打交道,谁知一辆马车将我接回相府。
我这才知道,自己是当朝宰相被掉了包的亲生女儿。
顶替我身份的假千金自责掉泪:
「若不是因为我,姐姐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是我抢走了爹娘的宠爱,我还是离开相府吧!」
可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离开
她多虑了,我对父母兄长的宠爱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京城里有数不清的珍稀药材,傻子才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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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的马车进村的时候,我正给得了疫病的孩童看诊。
村子里从来没来过贵人,这么大的阵仗把村民们吓坏了,纷纷围在村长屋外看热闹。
我被人拽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手上的药渣,一股熏香气就扑面而来,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主位上雍容华贵的妇人急匆匆朝我走来:
「我苦命的的孩子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村长早就眉开眼笑。
「梨丫头,这是京城来的贵人,是你的亲生爹娘。」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没想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能见得着丞相大人,梨丫头,可真是托了你的福啊!」
「是啊!」
村里人淳朴,没那么多虚礼,只感到好奇和惊喜。
妇人看着我黑乎乎的双手,方伸出来的手犹豫再三,最终选择抚上我的脸。
「瞧瞧这小脸儿糙的,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我还没从震惊当中缓过来,摇摇头:「不苦,义庄宽敞又凉快,找到个棺材板儿就能睡。」
「什么!」
听到这话,她的手一僵,自始至终坐在后头的宋丞相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且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我堂堂大梁国丞相之女,居然住在义庄?成何体统!」
原本还喜气洋洋的村民们吓了一跳。
我一愣,把手上药渣抹在衣服上,宋丞相见状脸色又阴了几分。
看着宋夫人略带不满的表情,我敛下目光。
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山村,大家光是活着就已经够艰难了,还谈何讲究。
我做了十年的游医,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爬山涉水,脸在风吹日晒下黝黑粗糙,手心是厚厚的老茧,半点大家闺秀的影子都看不见。
对我来说,义庄已经是个很好的住处了,最起码能够遮风挡雨,不会因为流离失所而担惊受怕。
宋夫人看了眼身侧温婉淑宜的少女,叹了口气:
「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带回去吧。」
宋莺莺怯怯地攥着身旁男人的衣袖,纤弱的身子柳叶一般在风里发着抖,一双杏眸里含着一包泪,看着我活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好似我会吃了她一般。
与她一比,我倒显得凶神恶煞起来。
她身侧的男人往她身前一挡,脸上满是提防与厌恶:
「你虽然是我亲妹妹,但莺莺在宋家生活了十七年,我们之间的情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得上的,你最好别对她动什么歪心思。」
宋廷心疼地扶着宋莺莺的肩,好似我已经进了宋家的门,就会开始欺负她这个假千金了。
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宋莺莺委屈地垂泪,一旁本就对我不满的宋家夫妇对她更是怜惜了。
宋夫人拿衣袖揩着眼角,心疼安慰:「莺莺别怕,你永远是爹娘的宝贝女儿,往后也还是宋家的千金小姐,爹娘对你的情分半分也不会少的。」
宋丞相重重叹气,也不知是疼惜这个小女儿,还是为了我这个亲女儿怒其不争。
「莺莺,往后我宋家就有两个小姐,爹娘还会待你如己出,半分也不会叫你矮人一头。」
宋莺莺闻言,泪掉得更厉害了,竟直直朝下一跪:
「爹,娘,是莺莺害得姐姐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莺莺这就离开相府,把位置让给姐姐!」
宋廷不满地看向我,活像是我把她挤兑成了这样。
宋夫人更是忍不住了,忙上前把人扶起了:
「娘的宝贝女儿,这是在干什么啊,娘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啊!」
我看着情深义重的一家四口,没人注意到我,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宋莺莺身上,好像她才是那个被找回来的亲生女儿。
而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还不如给那个孩子把药抓完再来,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2
我冷眼看着面前父慈女孝的画面,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从前不是没想过,自己有爹娘时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堪。
一旁的村长见状,走到我身边为我说明情况。
在我来之前,他已经打听清楚了。
十几年前那场大饥荒,即将临盆的宋夫人被流民困住,没办法只能在难民堆里诞下了女儿,怎料流民里面也有一妇人生产,见宋夫人看着显贵,便将自己的女儿和宋家小千金掉了包,把偷换出来的小千金丢在了路边。
本以为我会被饿死,怎料路上正好路过一个游医,见我可怜,便将我收养当做了徒弟。
于是那妇人的女儿便成了相府千金宋莺莺,作为宋家唯一的女儿被千娇百宠地养大,而我这个真千金则跟着师傅师兄四处流浪云游,为天底下抓不起药,看不起大夫的穷苦百姓看病,日子过得又累又清苦。
后来师傅去世了,师兄也离开了,我听说李家村有疫病,便翻山越岭地赶来。
如今疫病渐渐止息,刚打算走,就被亲生父母找上了门。
据说是宋家出了异象,找一老道前来做法,这才发现宋莺莺不是宋家血脉,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我这个真千金。
可我觉得,此时此刻,他们巴不得我才是那个冒牌货。
毕竟宋家名门大户,不管怎样,宋家千金都不应该是我这种行为粗陋,举止无度的乡野村姑。
可阵仗都摆出来了,我不回去也说不过去,于是他们腾出了最末尾的马车,让我收拾东西跟他们走。
「好啊,不过我得先把那几个得了疫病的病人治好。」
「我们当大夫的,没有放着病人不管的道理。」
听见「疫病」两个字时,对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什么鬼地方?居然还有疫病!」宋夫人吓得抬袖捂住了脸。
宋廷见状更心烦了,看我活像在看什么病毒一样:
「你身为宋家的女儿,居然跟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混在一起,简直有辱门风!」
我皱起眉头。
一直瞧热闹的村民们也看不下去了,有人开了口:
「难道京城里的贵人就不会害病?凭什么我们生了病就不干不净了?」
「梨丫头是在世华佗,她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哪儿丢人了?你们当官的命难道比我们老百姓的命要贵不成?」
宋丞相不悦:「果然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些人半分礼义廉耻都不知,看来你也没学过何为礼仪尊卑。」
我是没学过,但我知道人不能见死不救。
一个庄稼汉子冲上来拉住了我的胳膊:「小神医,我家孩子的病还没好利索,你能不能留几天啊?」
宋夫人大惊失色:「男女授受不亲,这般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来人,还不快把这个冲撞小姐的歹人拖下去!」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一旁忽然走出来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姐姐在乡下住久了,难免染了一身粗俗气,日后好好教养便是。」宋莺莺面带担忧。
「莺莺知晓爹娘担心什么,这儿的民风如此可怕,想必姐姐也不能免俗......日后若是嫁不得一个好郎君,宋家养一个女儿也是养得起的。」
我皱起眉头,这话看似是在为我着想,可实际上却在暗戳戳颠倒黑白。
一旁的宋廷听了,鄙夷地看向我:「若是你也能像莺莺这么懂事就好了,爹娘也不至于为了你的婚事操心。」
我听得一头雾水。
谁说我要他们帮我议亲了?
我看着他们一个比一个嫌弃我,恨不得我一辈子留在这儿不回去了。
可我怎么会不回去呢?
听师傅说,京城里不仅有数不尽的珍奇药材,还有我只在医术上见到过的疑难病症。
我给那些尚未痊愈的病人开好了方子,又留好了药材,全都嘱咐一遍过后,自顾自地坐上了宋家的马车。
以往只在师傅口中听说过京城,我早想亲自去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