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杀神看着我,神色复杂,声音沙哑得可怕。
「音音,我是哥哥啊,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自打有记忆,我就在街上游荡。
因为天生的好颜色,我被老鸨看上,带回了青楼。
我的右肩上有一处桃花样的胎记,所以老鸨给我取名为「桃华」。
琴棋书画,我样样都被培养到顶级。
老鸨在我身上下了血本,养得我肤如凝脂,一举一动皆动人心魄,一个眼神便能让人酥麻了半边身子。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老鸨让我在珠帘后抚琴,恰到好处的微风,吹开面纱的一角,在那一瞬露出了我的面容。
那一瞬间,青楼鸦雀无声。
之后,我的身价水涨船高,为听我一曲,散尽家财的大有人在。
老鸨不让我太早卖身,因为得不到的才会让人疯狂追捧,才会有人愿意一掷千金。
外面战火纷飞,今儿来听曲儿的,明儿可能就被乱刀砍死。
我在青楼里,看得最是清楚,多少穷人哆嗦着将自家姑娘推到青楼门前,磕头求老鸨收下,只求半斗米面。
我虽是青楼的妓子,可我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好。
曾经在街上要过饭,我知晓其中的辛酸。
不过曾经的我还要点脸面,如今的我身上何处不为人抚过,脸面早就没了。
清白?
贞洁?
能供得起我穿的绫罗绸缎,还是买得下我戴的金银玉饰?
我不想变成唯利是图的样子,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我不过是个平常人罢了。
我的「初拥」「初吻」之类的,都被老鸨千金卖了出去,我的初夜,她更是琢磨着要卖个天价。
可时局动荡,两国交战,青楼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老鸨实在没了法子,正好我到了十九岁,再不接客,也变成老姑娘了,便顺水推舟将我送了出去。
在房间里,我脸上依旧覆着面纱。
买下我一晚的恩客是禄亲王,他已年近六十,大腹便便,脚步虚浮,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肮脏的欲望。
我笑容不改,欲拒还迎地将他放在我的胳膊上的手推开,又在手抽开时,用指尖轻轻勾了勾。
禄亲王早已失了神,有些急切地扯开我的面纱,又要剥去我身上的罗裙。
我心中毫无波澜,任由他将我身上的纱裙褪去,只剩下月白色的肚兜,露出羞怯的表情,眼睛似说还休。
就在禄亲王翻身上来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喧哗声,人群的尖叫声——景国的军队攻破了城门!
我心下一动,禄亲王此时像是从美色中清醒过来,匆忙地穿着衣服,便要逃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你跟本王走,本王许你侍妾之位!」
打得一手好算盘,他都在逃命的路上了,我跟着他走,哪里会有出路?
我顺从地披上刚刚脱下的纱裙,眼底的嘲弄一闪而过,正要出声说话。
就在这时,房门轰然倒塌,血腥气瞬间涌入房中。
穿着盔甲的士兵鱼贯而入,将小小的房间包围起来,禄亲王吓得直接瘫倒在地。
我倒是还算冷静,景国的军队军纪严明,大不了充为军妓,总而言之……能活下去。
为首的将军左手执着长刀,脸颊上还沾着些许血迹,但仔细一瞧,若是忽略掉那杀气,倒是无比清俊。
我不敢多看,忙低下头,收回了目光,脑中思绪千回百转。
这人身着护甲,刀柄处隐约可见「薛」的字符,年岁不大,若是我想的不错,应是景国的薛小将军薛铭期。
「把他带下去,让人小心点,还得用他钓大鱼,别弄死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将禄亲王按了下去,动作迅速精准,可见其训练有素。
「……你,再抬起头让我看看。」
我立即意识到这话是对着我说的,当即择了个优美的角度,将脸微微抬起,眼睫低垂,显现出十足的示弱姿态。
老鸨教过我们讨好人的手段,不求他恩典,但求他怜惜。
这一丝丝怜惜,便足以保全我的性命,甚至……可以保得我荣华富贵。
侍妾也好,通房也罢,我不能放过这条大鱼。
红颜易老,我可不想「老大嫁作商人妇」。
所以我轻轻抬起眼皮,眼波流转,眼睫自下而上轻扫,红唇轻张,微微露出舌尖,似是怕极了。
以往的恩客见我如此,魂儿早便丢了大半,说什么都只会称是。
我听见了周围士兵咽口水的声音,很轻微,但我最是熟悉。
世人皆爱拯救风尘,我深知此。
似是无意,我身上的轻纱从肩上微微滑落,露出圆润雪白的肩头,桃花样的胎记在肩头格外显眼,衬得我整个人妖娆妩媚,乌黑的发垂在胸前,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我轻咬着下唇,讨好似地向前,柔柔弱弱地说着:「求您疼奴。」
薛铭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我的肩上,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旁的士兵也很有眼力价儿地移开了视线。
征战之人的披风最是磨砺,我的肌肤娇嫩,就他用披风将我裹住的几个步骤,我身上已经被磨出了几处红痕。
不过,这都无所谓,看薛铭期的样子……难道是成了?
我不太确定,但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儿,不是轻蔑,不是欲求,我看不懂他眼中的复杂。
不过只要能活下来,什么脸皮我都可以不要。
我揪着他的衣角,又可怜兮兮地重复了一遍。
「将军,求您疼奴,不然……奴活不成了……」
薛铭期将我抱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复杂,他的喉结轻微动了动,眼眶有些红,声音沙哑极了。
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一样。
「……音音,我是哥哥啊,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比话本子中的故事还要荒缪。
我的表情大概僵了一瞬间,但我迅速调整了过来,眼眶倏地红了,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颤抖带着不可置信。
「真的?可是,妈妈一直告诉奴,奴是孤儿啊……您真的,是奴的哥哥吗?奴……也会有家吗?」
薛铭期点了点头,「不会认错的,你长得和娘一模一样,而且你肩膀上的胎记一直没有变过。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我眼中泪光闪烁,抱住他低声啜泣,「太好了,太好了,奴是有家的……幸好,奴还是,还是清白的,差一点,就被那人……」
我哭得凄惨,身子都一颤一颤的,声音不大,但听见的人无不心中纠葛。
倒不是我心中真有如此悲,如此喜。
只是,现在不说不利用的话,之后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至于我到底是不是薛铭期的妹妹,又有什么关系,既然他都认定了,我自然要应承下来。
做薛铭期的妹妹,比做他的通房要强的多。
薛铭期嘴抿成一条线,感觉若是禄亲王还在这里,定会被他一刀砍成两截。
「乖,不怕了,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跟哥哥回家,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紧紧抱住他。
外面战火依旧,但是薛铭期把我抱得很稳。
京城已破,战事自然已经接近尾声。
我随着薛铭期的军队凯旋。
军队里的人大多不敢看我,所有人都知道薛铭期是把我从青楼里带出来的,知道我一跃从最低贱的妓女变成薛小将军的亲妹妹薛明音。
人人都会感叹我的好运气,却也会在背后嚼烂舌根,说我身子有多脏,我会有多上不了台面,薛家把我找回去也只是出于亲缘,过不了多久就会将我弃之。
很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音音,那些乱说话的人我已经处置了,你不要难过。」
薛铭期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神色,消息能传进我的耳朵里,自然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我不意外他会处置,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迅速。
我笑得怯懦,微微低下头,露出优美的脖颈,「我没有难过,因为我知道哥哥不会相信这些传言的……」
「音音,以后……你不用再害怕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挡在你前面。」
他思索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一句。
我知道他想让我安心,可他有他的思量,我有我的算计。
薛铭期露出了像狗狗一样的笑容,他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眼角微微泛红,像是被他的话打动了。
「抱歉,哥哥,我只是习惯了……」
「没关系,以后有哥哥了,爹爹和娘亲在家里都快待不住了……」
他笑着安慰着我,转移着话题,说一些趣事。
我笑着附和着。
如何能博得别人的怜悯,如何让人怜惜,青楼里的手段我学了十成十的。
或许现在薛铭期看见我,看我容颜姣好,看我身段轻盈,觉得怜了爱了愧疚了。
可谁感去赌这份迟来了十多年的感情的保质期有多久呢?
自打进入青楼以来,我便不再相信那些情爱亲缘,太过短暂,太过虚幻。
我只要能看见的,实打实的利益。
将军府的权势,薛铭期的怜爱……我能获取到的太多,可要好好算计。
我笑着,看着眼前有些拘束腼腆的薛铭期,只觉得在看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