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那个凶巴巴的老父亲陈锋，平时就没见他对我摆过好脸色，当年自己喝醉酒了，还说是阿娘厚颜无耻，自己爬到床上去的。
第二天，和他凶神恶煞的婆娘，差点没把我阿娘打死。还好我阿娘命大，我自己也命大。
这样命大的后头，想来，之后的日子应该都是福气满满的。
可是，偏没有。
当时他以为我阿娘死了，就让人把我阿娘扔到死人堆里，任蛇虫撕咬。
后来我阿娘醒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体刚刚好转，日子也开始好了一些。
那个大混蛋又把阿娘给抓回来了。
那会儿阿娘怀着我，大着肚子，去山上采了些菌子拿集市去卖，被他的大夫人看到了。
就又把我阿娘拽回陈府来，毒打我阿娘，想把我给打掉。
可是我依然很坚强，什么事情也没有。
他的大夫人当即做了一个决定，要慢慢折磨我阿娘，还有我。
她还把我阿娘嫁给府里的一个仆人，叫什么二狗子的，十分丑，还馋我阿娘的美色，之前就一直对我阿娘动手动脚的。
长大后，我听别人说的。
我没见过那个二狗子，因为当他洋洋得意，以为可以欺负我阿娘的时候，被雷劈死了。
就是在搓搓自己脏爪子，还没进到房间里，就死在院子里。
由衷感慨，我阿娘绝对是有福之人。
代替姐姐入宫，我十分乐意，那可是皇宫，日子肯定比这里好。
去就去，谁怕谁，等我当上皇上心尖的人，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那个整天欺负我阿娘的老太婆。
让她天天给我娘洗脚，连带府里的其他下人的脚也一起洗了。
想想就十分美好。
当然，这是我在做梦。
自从知道那个老太婆，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在今年的选秀中能被皇上选中，
在半个月前，她就去寺庙里修行吃素，为女儿祈福。
前些天去找姐姐的时候，在院子里听到那几个伺候姐姐的老婆子们说的这件事情。
也就是在那天，我回来的时候又撞见了府里的那几个大少爷，还有那个凶老头子，凶拉吧唧地瞪了我好几眼，貌似在打什么主意。
刚好那会儿他的那个小夫人过来，也用同样的眼神瞪着我，嬉皮笑脸地和他说，要是他不喜欢，大可把我给卖了。
眼不见心不烦。
还真是心惊胆战的一天，要不是看在我现在没有实力的分上，才不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那老头也真够凶的，就是因为也看了他一眼，昨晚就做噩梦了。
梦到姐姐不想进宫，她爹突然良心发现，就想着让我替我姐姐进宫。
果然是我太想从陈府逃出去了，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逃出去。
要是真的就好了，我要是真的有机会进宫，攀上高枝，第一件事肯定就是让我娘当这个府里的主人，让他们做下人。
可这是梦，我只是一个下人的女儿，没机会进宫，进宫肯定也还是当奴婢，我进宫了，阿娘可怎么办。
嗐，是我想太多了，梦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实现呢。
那老太婆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还有我那个爹，根本就不管我姐姐，怎么会突然心疼起姐姐来。
想到这，我又心疼我那个好姐姐了，心肠那么好，平白无故被自己那恶毒的母亲给拖累了。
那老太婆心眼特别小，眼里容不得沙子，当时他的丈夫，也就是我……爹。
呸！他不配，他不是我爹，我也不是她女儿。
陈锋喝醉酒那天，是我姐姐的周岁宴。
姐姐比我大两岁，对我也特别好。
和别人家的嫡女不同，她知书达理，心地善良，温文尔雅……样样都好，理想中的世家小姐的样子，她都有。
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陈婉。
我阿娘叫我翠儿，她说我的哭声跟翠鸟的叫声一样好听。
得亏她喜欢翠鸟的声音，要是喜欢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遭殃的就是我了。
自从知道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和阿娘没东西吃的时候，她都会悄悄塞东西给我吃。
所以我才叫她姐姐的。
在府里就她对我最好，然而，除了她母亲会把她当宝贝一样哄着，她爹对她就没那么上心了。
就因为她是个女孩，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病，所有人都认定，再孝顺的女儿都比不上儿子来得好。
那老太婆以为把我阿娘打死了就没事了，可后来陈锋又纳了几房姨娘，
人太多，我根本记不住。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一来，没到一年，就生了儿子，还有一个姨娘，一次生了两个男孩。
这可把那老太婆气得直接病倒了，找来了各种补药灌下去，直接把自己搞得不能生了。
不能生儿子之后，她这日子也没比我阿娘过得好到哪里去。
陈锋那老头也没再去看她。
自那之后，她除了专心教我姐姐之外，还不忘刁难一下那些姨娘。
那些姨娘也不是吃素，毕竟自己有儿子，陈锋也护着那些姨娘们，两方吵吵闹闹是常事。
她失宠了，姐姐也就没爹疼了。
这就算了，放着外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她送进宫去，利用姐姐在宫里的地位在府里作威作福。
真是太狠毒了，那可是你的亲女儿，我都心疼了，以前没爹疼，现在连母亲都不心疼她了。
再说说那老太婆，不搭理我阿娘之后，我们就自由了。
我除了帮我阿娘在府里干活，别的时候，我就从旁边的狗洞钻出去。
姐姐经常给我很多东西，又不能藏在府里，不然那老巫婆就该说我和阿娘偷东西了。
所以我通通拿去卖了，拿钱给我阿娘买药，剩下的钱，找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
长大了些，我除了拿东西去变卖，还去给别人跑腿，也挣了些钱。
这段时间，那老太婆不在府里，就更没人管我了。
我照常来到之前打下手的酒楼，那里的掌柜可喜欢我了。
因为别人跑腿都是要两个铜板，而且还磨磨唧唧的，一天跑不了几趟。
我就不一样了，特别勤快，送货及时，客人也都很满意，来吃饭的时候，还和掌柜夸我。
自然而然，掌柜就更喜欢我，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无论多远的货，我通通都只收一个铜板。
阿娘说了，做人就必须懂得取舍，丢了一样东西，总会有另外一样东西来弥补的。
嗯，肯定是的，毕竟我阿娘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我也是。
第一单的客人在南市百花楼听曲，离酒楼不远，就一盏茶的时间，我就把客人订的菜肴完好无损地送过去。
打开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客人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淡黄色衣裳，金冠束发，腰间有一把折扇。
玉树临风，用姐姐的话说是这样的形容的。
我不懂，但他真的好看，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的那种。
那年我刚过十五，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就一直盯着他看，越看越喜欢，耳根子像被火烧的一样烫乎乎的。
他给对面的人递了一个眼神，那人似是明白了什么，从腰间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拿了一个银疙瘩给我。
我自然是看傻眼了，第一反应是拒绝：「不用，掌柜那边给我钱了。」
见钱眼开的我，第一次懂得了拒绝。
他说：「拿着吧，我这里额外的赏钱。」
「真不用。」我摆摆手，咬唇道。
我一定不能要，要给他留一个好印象。
他对面那人，直接把李子般大小的银疙瘩塞到我手里。
我蒙神的时候，脱口而出：「太大了，有没有小一点的。」
他扑哧一笑，说道：「那就让她自己选。」
我真的自己选了，当着他的面，选来选去，就他刚才给我的那个是最小的。
我拿了钱，和他说：「这样，你在这等我，等我送完剩下的两个单子，马上去换钱，马上拿来给你。」
「不用……」
「等我，千万别走！」
我心里一直想着他，生怕忘了他的样子，嘴里也念叨着。
「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今天单子不多，从开工到现在，才有三个单子，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跑完了。
我和掌柜换的钱，其他人我也不熟悉，万一骗我可怎么好。
这钱还不是我的，我骗掌柜说，有客人让我帮他换钱，掌柜就同意了。
毕竟把我卖了，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我用衣服兜着换来的钱，满心欢喜地跑到百花楼来，他刚好从楼上下来。
「等等……」为了追上他，我都快断气了，「还好还好，你还没走。」
「这位姑娘……」
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那老太婆开口闭口都是你个贱人，小杂种，小贱人……
「我！」我指着自己，「刚才给你送菜的那个女孩，你给了我很多钱，我说了去换钱，然后给你。」
他问：「为何要换钱给我？」
我笑着说：「我经常跑腿，有客人也会给我一些赏钱，但是你这个太多了，我不能全收了。」
说完，我把钱交给他旁边那个人，自己只要了十个铜板。
我这次有点贪心了，毕竟他有那么多钱，他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我拿十个应该不碍事的。
他只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就莫名其妙地跟着在他旁边一起走，他也没说什么。
刚好前面有一处特别热闹，我和他也走过去看了看。
皇榜公示栏前，众人议论纷纷。
「要选秀了，这次不知道哪家姑娘要倒霉了。」
「皇上登基三年，这是头一回选秀，机不可失啊！」
「谁爱去谁去，我家没那个福气。」
「怎么说？听说皇上后宫无人，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选上的机会，很高啊！我要是有姑娘，肯定打扮得美美的送进宫里。」
「哎哟，你没听说之前的事情吗，这哪是去享福的，简直就是送命的。」
「送命的？」我和他还有他旁边那个人，一起说了出来。
那个大爷好像知道些什么，也特别乐意和别人分享，我们便一起听了。
他问：「老人家，刚才您说的送命是怎么回事？」
旁边人也催促大爷赶紧说。
大爷不慌不忙，慢慢说来：「你们知道皇上今年多大吗？」
一旁的人说：「很年轻，二十出头吧。」
我说：「这个我不知道，只知道皇上肯定不是快要死的老头子就是了。」
他白了我一眼，说道：「正好二十。」
大爷笑着说：「小子说对了，今年正好二十。」
因为他就是皇上。
大爷又问：「那你们可知道，皇上可曾成过亲又或者后宫里曾经有女人。」
「这个我们哪知道，我们又不跟皇上住在一起。」
我也摇头：「不知道……」
他说：「后位空悬，后宫亦无人，吾皇结过两次亲。」
大爷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小伙子，肯定是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吧。」
他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大爷继续问：「真正的问题来了，皇上既然娶了两次亲，为什么会后宫无人呢？」
「姑娘逃婚了。」
我答：「半路被人抓走了。」
他说：「死了。」
大爷「嘿」的一声，夸赞道：「小伙子知道的挺多的啊！你现在要说你是皇上，我第一个信你。」
我和其他人都摇头，不相信。
我说：「皇上哪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那前世得攒多少福气，才能见到。」
不得不说，我真的是一个非常有福气的人，既然见到皇上了，还站在他旁边，还给他送东西。
他还送我回家，才走的。
当然，现在的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大爷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刚才我们说，皇上成过两次亲，姑娘都死了对吧。那你们知道，那两个姑娘是怎么死的吗？」
皇家秘闻，想盖过去还不简单，普通老百姓哪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众人这次不说话了，都摇头。
他回答：「第一次成婚是在吾皇还是太子的时候，钦定的太子妃和家人在去寺庙祈福的回途中，遭山贼劫杀，侥幸逃脱，但碍于面子，怕污了皇家颜面，姑娘被逼悬梁自尽，婚事作罢，此为其一。」
大爷听得很上头，他说的，比大爷知道的还要详细一些。
「其二，吾皇登基第一年，太后择定尚书府小姐为皇后，大婚前一晚，于府中暴毙，经御医查验，无他人谋害之嫌。」
大爷很是佩服。
我也听愣了，问他：「那为什么说被选上，就是要命了。」
大爷神秘兮兮看了一眼四周，将众人招呼过来，低声道：「自那之后，都说皇上克妻。」
我和其他人一样，都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样子。」
有人又问：「既然说克妻，那不封为皇后不就行了，封个夫人也行啊！」
我不自觉点头：「就是。」
这次他不说了，是大爷说的：「不是不娶，是不敢，之前都死了两个了，要是再死一个，就真瞒不住了。」
「那这次选秀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又开始说了：「是太后下的旨意，和皇上无关。」
众人知道其中内幕之后，也都算了。
听了会话，酒楼里也没有活，也该回家了。
刚才那个大爷还说了，这次选秀特别危险，因为靠近皇上的女人都得死，我想到了姐姐。
她那样好的人，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他说。
我是拒绝的，毕竟我是从狗洞里进出的，也没有家，要不是阿娘被困在陈府，我才不要回去。
我都说了不用，他还是非要跟过来。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他带到陈府后门来，和他说自己就是个打杂的。
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钻狗洞！太丢人了。
我走到陈府后门，和他说，不能招待他进去坐坐，让他回去。
他「嗯」一声，转身便走。
我等他走远了，再绕回旁边来，从狗洞钻回去，走后门会被那个老太婆的人发现的。
他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笑着说：「三日后，我还在百花楼，等你来送东西。只要你来，想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
「好，你等着，我一定会去的，到时候，你旁边那个人的钱袋子，就全是我的。」
白送给我的，我当然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