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密密麻麻的痛楚让我的意识逐渐趋于清明，我竟还活着。
四周寂静，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我。
他搭着我的手腕，轻轻贴了贴我的额头，又转而聆听我的心跳，温和纯净的仙力疏通了我被忘川寒气冻结的经脉。
落于心口的法力禁制已解，他那一刀，反而帮了我。
我能感觉到满身的伤痕在缓慢愈合，只是被仲灵踩踏脊骨的痛楚，久久不散。
在我睁眼的一瞬，腕间冰凉的触感骤然消失了。
一双凤眼盛着淡漠清寒，似要将我冻住。
青衣神君嘲讽道：“你还真是没用，又被抛弃了。”
我不禁嗤笑了一声：“苍游，你心中有恨，大可直接杀了我。”
苍游蓦然俯身迫近我：“你欺我瞒我，连累我修为折损，怎可死得如此轻易？”
我偏过头，不再看他。
苍游打破了一室寂静，声音寒凉如雪：“昭颜，你这般软弱的样子，当真叫人心烦。”
“你剜我心时，可比现在狠绝。”
凡人少年不过是惊鸿幻影，冥主苍游的字字句句像刺一样扎进了我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我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你以为我就不恨吗？”
苍游对我没有一丝好脸色，拂袖离开了，随后又有各种天材地宝被送到了我这里。
我想离开幽冥界，却数次被挡了回来，我越发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了。
三日后，我伤势痊愈，苍游逼我随他去赴宴。
传闻冥主是最不近人情的一尊杀神，千年不出忘川，自守一方天地，无甚相熟的友人，莫不是让我去赴鸿门宴？
一路乘风穿云，竟来了天界。
今日的天界不同往昔的清冷肃穆，满设红绸玉案，花落如雨，有新人对拜。
众人一见我，神色都变得不大好看了，在看清我身旁的另一位不速之客后，纷纷躬身行礼。
仲灵看见我后，面上的盈盈笑意霎时僵住了：“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应道：“是啊，还是你亲自动的手。”
我仍在往前走，一把缀着珠玉的团扇携着红莲业火直冲我而来，却被苍游设于我身前的仙障挡了回去，点燃了沉烟曳地的裙摆。
沉烟狼狈地灭掉了火焰，近乎气急败坏：“你一个替身也配出现在我的婚礼上？来人！将他们二人一并赶出去”
苍游适时出声，语含愠怒：“本君在此，谁敢？”
他凝视着我，神色柔和：“你的公道，我帮你争。”
他变脸怎的这般快？
苍游如此维护我，倒颇有假戏真做的天分，东风都吹到跟前了，我顺势便可。
仲灵蹙眉，示意天将不要轻举妄动。
天帝闭关，仲灵暂掌权柄，缄默的众人皆以他为行事准则。
我环顾四周，一一扫视着在场的仙君，有胆小怯懦的，有事不关己的，他们都只想置身事外。
从前，天界众人在仲灵的授意下三缄其口，我当了沉烟千年的替身而不自知。沉烟复生后，一见我与她极为相似的容貌便直言晦气，至此我才明白，仲灵醉酒时常唤的名字不是“阿颜”，而是“阿烟”。
我所珍视的一切，只因沉烟一句轻飘飘的“不喜”，便坍塌成灰了。
我被迫溺于忘川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我说句话。
他们总是沉默着见证不公。
仲灵握着沉烟的手，轻声安慰道：“阿烟，别为她生气乱了心神，不值得。”
沉烟突然翘起嘴角，望向我：“冒牌货，听见了吗？你不值得，你从来都是多余的，不值得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我将全部仙力汇聚于掌心，隔空将沉烟扇得一个趔趄：“你莫要再招惹我。”
沉烟瞪大了双眼，紧咬着嘴唇，应是没料到我敢当众令她难堪。她抬手就想打我，又被仲灵拦住了。
看着沉烟愤恨与屈辱相交织的面容，我仿佛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只是镜中人眉心少了一粒朱砂。
苍游丢失的半心就在沉烟的胸腔中跃动，我却不能言。
仲灵向来谨慎，恐我危及他的清名，给我下了禁言咒。一旦我想提及剜心之事，便会觉得喉如火灼，亦不能写，而以我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冲破他的禁制。
由我仙力所化的箭矢尽数涌向仲灵，在将要被他消解时，蓦然转向了沉烟。
我若能帮苍游找回半心，此后便算两清了。
可我又失败了。
仲灵一击便震碎了苍游的仙障，打得我神魂颤动，识海混沌。我跌跪在地，努力挺直了脊背，不肯低头。
我被苍游揽入怀中，嘴角的鲜血染红了一袭青衣，耳边是他剧烈的心跳声。
仲灵将沉烟护在身后，厉声道：“昭颜，我顾念往日旧情才一再忍让，你休要得寸进尺！”
苍游莫名笑出了声：“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想来也只有仲灵神君才能说出口了。”
苍游面色阴沉，我点了点他的心口，艰难地咽下了喉间的血：“绝不能放走沉烟。”
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苍游自己发现沉烟身上的异常。
苍游瞥了我一眼：“算你还有良心。”
他将一串鎏金赤珠套在了我的手腕上，下面零星缀着红色灵犀花。
这是他在凡间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少年攒够了灵犀花的种子，用各色细绳编织成繁复的结，将一腔爱意都藏进了手串中。
“躲好，别连累我。”
话音刚落，金吾刀便已出鞘，其刃锋利无匹，可破万物。
上神交战，无人敢近身，都迫不及待地想远离这滩浑水，如鸟兽四散。
苍游与他们二人缠斗，逐渐落了下风。
他说得没错，是我连累了他。
我下意识地飞扑至苍游身前，以手触刃，堪堪替他接住了致命一击。
没想到我能如此顺利地冲破结界。
真疼啊，神魂仿佛要裂成两半了。
剜心一定比这疼百十倍吧。
这场激斗，两败俱伤，饮饱了血的金吾刀贯穿了仲灵的胸膛。
仲灵周身忽然漫出了墨色，黑雾顺着刀身攀绕，转而又被金吾刀吸收殆尽了。
沉烟掌心的红莲落地成阵，我与苍游坠入了虚无，随之而来的还有生生不息的红莲业火。
业火越来越烫，令人窒息。
我化出铃铛本体，把苍游一并罩在了里面。
确认他伤无大碍后，我才安下心来。
铃铛与我元神相连，业火灼烧时，我全身传来了撕裂的痛感，银灰外壳寸寸剥落融化，浊气离体，竟呈现出了温润莹白的玉身。
“你是昆仑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