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人淡如菊,逃荒路上终日只知抱着诗书不争不抢。
母亲提前预判天灾在家屯粮,他却转头背着全家开仓放粮,还指责自私自利心思恶毒。
害得爹爹被愤怒的流民打断腿,全家都不得已南下逃荒。
为了让全家填饱肚子,我只能靠露脸卖唱换得粮食。
却被他嫌弃我一女子,为了口吃的整日抛头露脸不知廉耻。
后来他更是不顾全家人阻止,也要将一落难女子带在身边。
却不想那女子是丞相府千金,她早已和当朝太子订婚,为了保住名声,在回京后秘密派人杀死了我们一家。
再一睁眼,我又回到了他指责我卖唱不知廉耻那日。
可重生的不止我一人,全家都重生了。
「你看看你,咱们家好歹之前也算是大富大贵之家。」「即便是如今落了难,你也应该保持你从前千金大小姐的姿态和风骨。」「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为了口吃的,整日站在路边抛头露面,还唱些淫词艳曲同人眉来眼去,简直不知廉耻!」睁开眼,瞧见的便是沈南旭皱着眉头,对着我喋喋不休的侮辱。
他坐在破庙里的蒲垫上,靠着柱子,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坐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似乎是说饿了,便要伸出手去拿面前包裹里所剩不多的饼。
腹部被尖利刀刃捅穿的剧痛似乎还没有消散,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很疼!所以,这不是梦!
眼泪霎时从我眼中夺眶而出,我来不及去在意面前沈南旭轻视的眼神,慌忙找寻着爹娘的身影。
在瞧见他们都安然无恙互相依偎着正陷入梦乡,一滴滴喜悦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不由得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
「沈宝珠,你这是做甚!」
见我泪如雨下最终还念念有词,沈南旭眼中不满情绪更甚,又朝着我继续:
「果真是抛头露面久了,净学些青楼里那些妓子的勾栏模样,竟全将祖母生前教导你的那些大家小姐礼节忘了个干净。」「祖母若是泉下有知,知晓你变成如今这般,为了满足自己的饱腹之余,变成如今这般不知廉耻,败坏家族门风的堕落模样,定是要气得活过来,将你活活掐死!」这几句话近乎侮辱,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太过低俗,他又转过头对着庙里残败的佛像告罪道:
「佛祖在上恕罪恕罪,弟子口无遮拦实属莽撞……」我止住眼角的泪水,忽然猛地转头看向了他,眼中的憎恨几乎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人掐死。
沈南旭!
上辈子若不是他,我们一家人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这片田地。
也不会在刚找到落脚之处,全家满心欢喜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一夜惨死!
曾经我们沈家也是高门大户,虽不是顶顶富裕,但凭着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和家产,在曾经的那个小镇上也算是富甲一方。
只是好景不长,不知怎的便赶上了干旱的年份。
一连着半年没落下一滴雨,不知道有多少稻田干涸,一家老小一年的收成指望全都化为了泡影。
没有收成,便没有粮食,家中的粮食吃光,只能纷纷到粮店购买粮食。
有的商户察觉不对,不肯再出售自家粮食,而愿意卖粮的商户则纷纷抬高价格,将原本几文钱一斗米的价格翻了数十倍。
那些买不起天价稻米的人家,便只能活活被饿死。
我爹是个商人,眼光毒辣脑袋也快。
几乎是在很久之前便意识到这恐怕是天灾,几乎是在饥荒彻底扩大之前便提前购入了一大批粮食。
原本是想要以防万一,存起来一家人慢慢吃。
可眼瞅着这天两年都未曾下过一滴雨,河水井水也逐渐见了底。
为了保证一家人都能活下去,他和祖母几乎是咬牙拍板,决定将家中剩下的米粮权当是做善事,按照原价全部卖出去。
随后,清算家里所有的钱财,带着一大家子人南上安家。
只可惜,祖母和父亲,两人为了一家老小的谋算,却被他们眼中一向人淡如菊,承担着全家希望的长子沈南旭给毁了。
他趁着父亲和祖母不备,竟打着舍己为人的旗号,背着父亲祖母打开粮库,免费开仓放粮。
霎时间,镇上百姓闻风而至,无数镇上百姓,还有逃荒至此的流民和平日作恶的乞丐冲进了我沈府。
在看到沈府粮食富足,沈府之人个个都被养得珠圆玉润不似他们一般饿得面黄肌瘦时,人性最深处的嫉恨在此刻几乎随处蔓延。
他们不仅抢走了我家粮仓里的粮,连带着库房内的金银财宝,珠宝首饰也无一不落,甚至连桌上镶嵌着的玉石也全都挖出。
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几乎是寸草不生。
母亲和祖母将我塞进床底生怕我受到波及,自己却冲了出去,企图抢回些重要的财物。
但,但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
祖母企图用自己苍老的身躯拦住那个想要抢走我家传家宝的男人,她跪在那男人面前苦苦哀求,却全然没有换来男人的同情。
眼看着周围同他一起闯进来的流民,怀中都抱着好些之前的东西,他顿时不耐烦起来,抬起一脚便踹到了外祖母身上。
等到我爹急匆匆赶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外祖母倒在血泊之中,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场景。
家中所有的钱财粮食皆被洗劫一空,而罪魁祸首沈南旭却满脸淡然地看着,曾经最疼爱他的祖母的尸体,义正辞严道:
「读书人因心怀慈悲达济天下,我实在不忍看这么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我们一家则独自享乐。」「我许多次都劝说父亲祖母开仓放粮,救济这些贫苦的百姓们,可你们却总想着置身事外,一味冷眼旁观,甚至还贪得无厌想要兜售粮食发难民财!」「我知此举违背父亲意愿,可我作为读书报效百姓之人,实在不能看着父亲和祖母就这般一错再错下去了!」沈南旭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一番舍生取义却颠倒是非的言语,很快便挑起了周围无知流民的怒火。
所有人都认为,父亲是他口中,无奸不商想要发难民财的恶毒奸商。
于是父亲很快便成了众人眼中的众矢之的,抒发怨气的出气筒。
他被那些闯进家中的难民们几乎打到半死,而全程沈南旭都在一旁屹立在院中,面色淡然如菊般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原本富裕的家中被洗劫一空,全家祖上多少年奋斗出来的祖业毁于一旦。
祖母死不瞑目,而父亲被勉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却断了条腿和胳膊,后半生都手脚不便。
即便是这样,面对父亲对他的怒骂他却依旧满不在乎:
「儿子自知百口莫辩,但祖母有真的是儿子害死的吗?」「若不是父亲和祖母太过贪心,不肯听从儿子的建议开仓放粮,祖母又岂会因此失去性命。」「儿子只是做了我觉得该做的,我问心无愧。」父亲气得要同他当场断绝父子关系,若非母亲苦苦跪地哀求,求父亲留下沈南旭,父亲念及沈家家族香火,这才忍下怒火,无奈带着全家人南下逃荒。
他是毁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想到前世发生的种种磨难,我几乎是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走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半块已经发硬的煎饼,随后将地上放着全家口粮的帕子收走揣进了怀里。
「兄长有手有脚,即这般看不上眼换来的粮食,不妨便自己出去挣钱换粮。」「别整日里摆着你这副自诩文人样子,既要又要,看着即恶心又可笑。」「还有——」想到他方才话中提起祖母,我便不由得握起拳头。
刹那间我的面前浮现出了祖母死不瞑目的那张脸,她被人踹飞,后脑勺撞上花坛流了好多血。
死前,她死前应该还曾向同在院子之中的沈南旭抛去求救的目光,毕竟等到我找到父亲祖母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祖母那张满含悲愤,祈求,却又绝望的毫无生气的眼睛。
那个曾经会将我抱在怀中温柔喊着乖乖的祖母,会满心满眼宠溺护着我祖母,如今却惨死在了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我想那天前,她应该打死都没有想到,害死她的人,正是她曾经最骄傲最疼爱的孙子。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名声,就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
像他这样的人,还谈什么风骨,还自诩什么高风亮节——去给我吃屎去吧!
我越想越气,几乎是趁着沈南旭还未反应过来,便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扇到了他的脸上。
我早已不是什么沈家大小姐,没了从前养尊处优的环境,我从前那双保护得极好的手,早就在日复一日的逃荒之中变得无比粗糙,甚至连指甲也不能修剪。
锋利的指甲很快便在沈南旭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抓痕,没过几秒便渗出血珠。
看着他捂着脸,脸上发蒙到逐渐震惊的神情,我心中无比解气,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对他冷笑道:
「兄长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
「若是祖母睁眼从地下爬出,怕是第一个索的便是你沈南旭的贱命!」「沈宝珠!」沈南旭几乎是怒喝一声。
这一巴掌对他的羞辱,无疑是将他所谓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