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皇室宮变,血流成河,李氏一门近乎被灭门。
拖着断臂的李元丰浑身是血的找到我,我才知,我心仪已久的男子,竟是皇室太孙。
我陪他逃亡千里,替他扛过匪徒的大刀,尝过万般苦难艰辛。
不曾想如今重登皇室,与他牵手比肩之人,竟是他仇人之女,而不是我。
我叫许明珠,不过是梨苑一名低微的戏子。
我从未想过,我暗许芳心的男子,会跟一场血流无数的宫变扯上关系。
那夜宫中大火,烧得悄无声息又轰轰烈烈。
我是被人急促的唤声叫醒,才看到盛京的天空早已是通红一片。
李元丰五年前捂着几乎废掉的右臂冲进梨苑时,只气喘吁吁说了四个字,「明珠,帮我。」就这四个字,当那些官兵用锃亮的尖刀,对着我询问他下落时,我即便双腿发软,也硬着头皮颤着手指,随便指了个方向,「好似……往那边去了。」又因他另外四个字,「明珠,我怕。」我便陪着他,开启了五年奔波,辗转数千里的逃亡之路。
万般辛苦,皆替他分走半数。
到如今看他黄袍加身,坐在人间至高的位置上,我仍旧没有实感。
庆历二百八十八年,是个极好的年份。
凉州王鲁平,收留李元丰年余,收下其亲手奉上的摄政王印玺。
打着匡扶皇室正统的旗号,光明正大进了盛京城。
年轻的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身后的鲁氏才是掌权人。
金銮殿上,年轻的新皇端坐在龙椅之上,一一犒赏那些对其有功之臣。
「许明珠。」
念到我的名字时,大殿之上生出一股不小的骚乱。
如今无人不知,新皇当年数千里逃亡路上,功劳最大的,便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厮,许明珠。
当年的我不过十四,戏有所成,初能登台。
彼时我还对我们之间心怀无数憧憬,也不知那满身是血的李元丰是皇室太孙。
只知道,他是我心中倾慕之人。
可惜现如今,已物是人非。
我恭恭敬敬跪拜在地,一时语塞。
若他只是平常公子,我定要求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他不是,犹豫着,便想求了些钱财出宫去。
这时,侧边出来个宫女,拾阶而上。
最终停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就见他俯视着我,「许明珠出身低微,本不在四妃当选之列。但是这些年屡次护驾有功,那就破一次例。许明珠,你可愿意?」满堂哗然,方知跟在新皇身边五年之久的小厮,竟然是个女儿身。
短短一句话,我成了高墙深宫中,无根的妃子。
新皇刚刚登位,缺乏威仪。
我虽然不甚愿意,但也知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他的话。
于是便沉沉叩地,「草民许明珠,谢皇上圣恩!」
咚!
厚重的一声。
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锁了这深宫中。
封妃的圣旨前脚刚到,后脚鲁皇后就现了身。
大官宣读圣旨:
「有许氏明珠,蕙质兰心,坚韧不拔。天子民间历劫路,亏其相助,屡立奇功。今,封其为妃,赐字号【明】。钦此。」那大官略微俯身,却在听到皇后的轻笑声之后,又直了身子。
「还请明妃接旨。」
我分明接的是圣恩,放眼整个大庆而言,也算是鱼跃龙门的莫大殊荣一份。
可鲁皇后从头到尾在一旁默默看着,双眼噙着半分笑意。
于我之感,仿若我是那树上翻转打滚儿,供人戏耍玩乐的猴子一般。
我接过那份圣旨,烫人得紧。
我同李元丰辗转各地、亡命天涯,四处寻求翻身的机遇三年多,在凉州王鲁平营中逗留也有年余。
却从未见过鲁笑。
她是望族女子,自然不会像我这般,踩着一双大脚四处奔波劳碌。
但我听过她的传闻。
道其美,若九天玄女;说其文采,似文曲下凡。
总之,在凉州这方天地。
鲁笑,是个传奇女子,有天女之姿。
她登顶后位,似是理所应当。
但是,李元丰不喜她,我亦不喜她。
犹记得从凉州启程回京的头一天夜里,我照常打了热水伺候李元丰洗漱。
放盆之时,被他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双手。
我匆忙朝外看了眼,深怕被人看见,再传他个断袖之风。
挣扎间水洒了一地,两人皆是湿一身。
反观他,却不管不顾,只怔怔看着我焦急的样子,缓缓开口,似下了莫大的决心。
「明珠,我兴许,要食言了。」
我心头一滞,不过竟很快冷静下来。
逃亡途中,我们数次命悬一线,全靠着彼此作为信念,强撑了下来。
他曾说过,我会是他身边唯一。
可自我知道他身份不一般起,就已在心中告诫过自己无数遍。
得失由命。
杂草再盛,也是拢不住皓月之辉的。
我斟酌着,只从喉间挤出个「好」字。
分明是他要去赴人间高位,却比我还难过,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我手背上。
「鲁平答应助我,但条件是他女儿必须是皇后。明珠,我犹豫着该如何告诉你,可总也开不了口。如今再不说,我真怕你恨我。」他沉默片刻,只剩下哽咽声,「你恨我,倒也成幸事了。」我从师傅将我从大雪里刨出来带回梨苑时,就知命运半点不由人。
于是我抱着他低垂的半截身子,「李元丰,我不恨你,不恨。」鲁笑就静静看着我,那眼中是看蝼蚁一般的眼神。
我起身至半,她幽幽开口,「圣旨是接了,可是本宫叫你起了么?」我立刻跪了回去,恭敬姿态比方才尤甚。
「皇后娘娘恕罪。」
她顿了个空档,才复又开口,「恕罪?恕你什么罪?无视本宫之罪,还是礼数不周之罪?或者,是趁新帝懵懂,魅惑君主之罪?」我周身一颤。
我读过深宫中故事,大概知晓其险恶。
却也不知,这份险恶,竟毫无由头,凭空而来。
不曾想,这进宫第一步,就如此艰难。
我不敢搭话,生怕多说多错。
鲁皇后等着我回复,半天不曾见我吱个声,嗤笑了声,「啧,胆小如鼠,真不知皇上喜欢你什么?」她由着身边的宫女扶起身来,「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不能后宫无人。我已让礼部操办选妃事宜。新皇登位以来,选拔进来的头批秀女,也算兴事,大事。届时,便让人在宫道立鼓,你于鼓上,唱戏迎接。能,也不能?」我苍白着一张脸,实在不知,她如何能想出这等侮辱人的法子。
我虽是戏园子出身,但也是正儿八经自幼练功的。
外人都道这是门儿技艺,虽不推崇,但也喜爱。
只要能成角儿,大多都获得几分尊重。
可这鲁笑竟然……
轻而易举地,将梨苑历代的辛苦血泪,碾碎了踩进土里。
饶是这样,我还不能反抗。
身子越发地弯了,「能。」
她欢喜离去,待人走不见了,我才敢直起身子来。
因为半个身子酸疼,起身时脚下不稳,险些又栽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