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又给我做新衣裳了。
已经是这半个月的第五件,若不是府中的绣娘半个月只能做五件……
「夫人,四喜惶恐。」我捧着新衣服进退两难。
夫人发髻上的琳琅珠钗轻晃,美目圆睁:「怎么了,是不是府中有人说闲话了?待我去为你出气。」
我赶忙摇头,自从上次有个嬷嬷酸了一句被打了二十个板子丢到庄子后,府中人人自危。
说来奇怪,半个月前公子进了翰林院后,夫人一改往常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
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日日嘘寒问暖,量体裁衣,吩咐膳食。
我不仅不用干活,还被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伺候我。
若是我还有娘,想必就是这样的吧,可惜我是个孤儿。
我期期艾艾挪到夫人身边。
「四喜感激夫人让四喜过上了好日子,可四喜毕竟是个奴婢,如此怕是不合规矩。」
夫人摸了摸我的头发,让我不必担心,这次说什么她也会护好我。
我其实没听懂,但看着她眼里的遗憾和隐隐的慈爱,我咽下疑惑。
回了自己院子后,对,我居然还有了个单独的小院子。
我心中五味杂陈,夫人和公子成婚四年一直无所出。
不会是看我贴心能干,娇小好吃有福相,把我当女儿看了吧。
可夫人才比我大七岁啊。
「四喜!」
我刚把衣裳收好,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快看,我买了糖葫芦,你不是最爱吃糖葫芦了吗?」
公子应是刚下值,官袍都还没换,举着一根糖葫芦殷切地塞到我手里。
我紧抿着嘴,口中泛酸,牙齿发软。
半个月了,每天一根糖葫芦已经半个月了,我就是再爱吃,牙齿也遭不住了。
在公子期待的目光里,我咽了咽口水,咬牙嚼了两口。
公子欣慰地看着我,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不仅夫人奇怪,公子也很奇怪。
他从前惯是看不起我重口腹之欲的。
我硬着头皮在公子面前吃了两颗,谎称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剩下的留着慢慢品尝。
公子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派来伺候我的两个分别叫春花、春芽的小丫鬟艳羡地盯着我。
她们无非是觉得我可能要进公子夫人房里伺候,要从丫鬟变主子了。
荒唐的想法,公子这明明就是在大发爹瘾,哄我跟哄孩子似的。
我真想知道夫人和公子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不好了,公子和夫人吵起来了,眼看要动手了!」
顶了我的缺儿在公子面前伺候的大丫鬟白果狼狈跑来报信。
翰林府没有长辈。
简而言之,长辈们都英年早逝,把公子带大的奶娘在公子中举后积劳成疾去世。
至此祖上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和一个我。
没错,我是祖传丫鬟。
开玩笑的。
其实是公子的奶娘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在大门口捡到七岁的我。
觉得我可怜又不记事才把我留下。
在公子还没发达的时候,他很多事也得亲力亲为。
所以我名义上是丫鬟,现实却是我与公子相依为命。
说到娶亲,就不得不提这婚事实际是公子捡了个大漏。
公子中举那年,刚过完六十大寿的老皇帝突发奇想要广纳后宫。
一时间街上不少千金小姐惊马惊驾被路过的少爷公子出手相助,因此成就姻缘。
那日公子归来,我将他的书袋扒了个遍也没找着他承诺要给我带回来的冰糖葫芦。
不仅如此,公子的发带也不见了。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凑齐的十块颜色相近的碎绸料子缝起来的。
我刚心痛了一天,第二日就有穿得极体面的管事上门归还。
多问了两句才知道管事乃是皇商家仆,前一日皇商家的千金惊马,是公子出了手。
待公子从书局抄书回来,我几乎是流着口水向公子转述今天的事。
无他,除了箱子装的谢礼,那管事竟然还送了只烤乳猪,真是太实在了。
公子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又出去了。
不日公子便告诉我要娶亲,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原是那皇商家的千金感念公子救命之恩。
再加上公子年方十七便中举,来年下场必能高中,前途光明。
于是皇商千金决意以身相许,虽是商人,但皇商到底不同,也能称得一声贵人。
夫人过门后府内焕然一新,连公子都更加人模狗样起来。
那也抹灭不了他与我鬼鬼祟祟躲在一处啃猪肘子,满嘴是油的贪吃印象。
我这才明白以往公子看不起我贪吃都是他刻意如此。
简单地说,不是不想吃,而是没得吃,所以装作不爱吃。
公子和夫人相敬如宾,我觉得挺好。
戏台上的才子佳人成婚后都是这样,他们都管这叫美满姻缘。
公子成婚后唯一不好的只一件,街口那家我常去光顾的早点摊没了会多送半碗的豆腐脑。
以往会笑眯眯同我问好的豆腐西施姐姐也只不冷不热地招呼,不再多说什么。
看着姐姐越发冷淡的态度我有些怅然,后来便很少去了。
家里富裕起来了,公子的前途却没想象中顺利。
每年下场回来公子都觉得没问题,放榜时却总看不见名字。
公子憋着劲儿考了四年,终于在今年中了二甲头名,破格录进了翰林院。
我松了一口气,我真怕夫人觉着公子不行和离回家。
那样我和公子就又只能天天稀粥佐咸菜了。
按理来说,公子仕途有望,夫人生财有道,这个家该越来越好才是。
不知道是两位主子约好了还是怎的,双双性情大变,颇有两看两相厌的趋势。
一言不合吵起来是常事。
府中没有长辈,我年纪小但资历老,我去劝倒是都会给我面子,可这怪得很。
若说公子是看在往日情分,夫人又是为何对我常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