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这天,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
场下人头攒动,所有人都为我鼓掌喝彩。
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妈。
她穿过人群,猛地冲上来,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她的力气很大,掌心粗糙的茧子,连同着指甲划过我的侧脸,生疼。
「你们学校是没人了吗?让一头猪站在台上演讲!」
「你们不嫌丢人!老娘还觉得丢人!」
她尖厉的声音响彻全场。
所有人的目光朝我看来,或疑惑不解,或幸灾乐祸,或怜悯同情。无数视线,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我像是被定在原地,浑身颤抖,满脑袋的空白。
我妈不顾保安的阻拦,神情狰狞,指着我的鼻子叫骂:
「杨泥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读了个大学就了不起了!就你这个肥猪样!有男人要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你还敢挑挑拣拣!赶紧和我回去结婚!」
「不嫁人你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都浪费粮食!我看以后谁敢娶一头猪回家!」
场面一片混乱。
我妈叫嚷着拉扯着,保安好言劝解神情无奈,而我面无表情近乎麻木。
直到,「刺啦」一声——
租借的学士服和宽松的 T 恤被我妈扯得稀烂,露出了内里臃肿不堪的身体。
一阵微风吹过,我身上的肥肉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暴露于人前。
我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这一次,我站在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上,真真正正被扒光了,供人审视、批判、嫌恶,无处遁形。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啧」,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
我看到我暗恋的男生站在不远处,挺拔清瘦,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
我看到我最讨厌的女生,化着漂亮精致的妆容,站在我喜欢的男生身旁,讥诮的神情,语气却甜得发腻:「啊,杨同学平时看着挺优秀呢,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呀。真可怜。」
我妈瞥见我腰间的肥肉,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眼发亮。
她生怕别人看不到,指着我,大叫道:「真像头猪!丢人现眼!」
我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将她推开,近乎崩溃地大喊:「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疯了是吗?!」
推完我就跑了,拢着衣服,低着头,怕别人看到我脸上的泪。
身后稀稀拉拉的嘲笑声被我甩出好远。
我妈追着我来了宿舍,把门拍得震天响。
「杨泥,你给老娘开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你想死是吧!」
「好,你不开门,老娘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她狠力踹着门,墙皮被震落,灰尘四起。
我坐在板凳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数个无助的夜晚。
辅导员在门外劝,无奈又焦急:「这位家长,您冷静一点好吗?」
我妈声音尖厉:「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女儿一直很听我的话!怎么一上大学连家都不回了!是不是你们干了什么!」
「我要报警!一定是你们把我女儿关起来!一定是你们,教坏我的女儿,让她不听我的!我要报警!」
我实在听不下去,倏地开门,「够了!」
我妈收起手机,得意道:「这才听话。」
她像是打了胜仗,昂首挺胸地走进我的寝室,环视四周。
「什么味啊,跟猪圈一样。我早说了吧,胖子身上就有臭味,真不知道你同学怎么忍得了的。做你同学真倒霉!」
她捂住鼻子,一脸嫌弃。
她每个字每句话都在戳我的伤疤。她非要逼死我才开心。
辅导员的脸色更难看了,「家长,您不能这么说孩子,杨玉同学平时很优秀的。」
我妈一下就炸了:「什么杨玉!她叫杨泥!泥巴的泥!」
我最讨厌这个名字!凭什么我哥是盛大辉煌的杨辉,而我就是一坨恶心的、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泥巴!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是为了谁而生的!
我怒吼出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妈睁着眼睛瞪我,一只手飞快拽住我的耳朵:「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跟我回去!嫁人!你在外面也野够了,老娘让你读到大学毕业也是仁至义尽了!」
「我告诉你,不嫁人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跑这一趟啊!」
她要把我嫁给隔壁村的瘸子。瘸子愿意出二十万彩礼,用他全部的积蓄买走我。
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妈就想好了要以一个合适的价格把我卖掉。
她怕我早恋,所以才给我喂猪油,让我成了这个样子。
我的整个青春期,都在嘲笑和讥诮中度过。
他们骂我「肥猪」,笑我是「恐龙」,他们说要是谁被我喜欢,那真是倒八辈子霉。
高中时,我暗恋的男生曾当着全班的面说:「那天她不小心碰了我的手,我皮都差点搓掉了!一整晚都没睡好!真恶心!」
自卑、痛苦、难堪如影随形,直到高中毕业,我选了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开始勤工俭学,再也没回去过。
我以为我在慢慢变好。
我以为我会缝补好自己那片千疮百孔的胸膛。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逃出那个魔窟,可以离她远远的。
却没想到,她总有办法找到我,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在我最得意最放松的瞬间,狠狠踩上一脚,轻易就将我踹入深渊。
我好不容易才捡起来的尊严,我好不容易才重塑的自信,我好不容易才学会的自爱,都被她彻底粉碎。
为了这场毕业典礼,为了以一种最完美的姿态告别我的大学四年,我开始减肥,我笨拙地化了妆,我深夜还在背着演讲稿。
但这一切,全都被她毁了!
她让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奋力挣开她,操起角落里的拖把,歇斯底里:「滚啊!滚啊!」
我妈不信邪,指着脑袋:「有本事你就对着老子的脑袋劈!来啊!来啊!」
她被我一下捅到肚子,痛得面容扭曲,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我真的发了狠,她连忙捂住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走之前,她还恶狠狠地威胁我:「杨泥!你个白眼狼!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竟然这么对我!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耳边终于清净了。
我扔了拖把,力竭似的瘫坐在地。
辅导员要拉我起来,劝我:「算了算了,杨玉,她毕竟是你妈。虽然做事偏激了些,但你们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
针不扎到他们身上,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有多疼?
我声音哽咽:「老师,请您也离开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