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淮眼眶泛红,手上的力道松了又紧,最后颓然落下。
我感激地行礼起身,略整理下身上染的雪,向养心殿快步走去。
仪容不整伺候陛下,是冒犯天颜,也要吃棍子的。
身后,传来萧定淮昏迷倒地的声音,我脚下不停,烹茶的时辰要来不及了。
皇上勤勉,偶尔会在养心殿看折子,我到的时候,他神情放松,瞧着,应当是寻常请安折子。
我照常烹茶,两年多了,皇上的喜好我一清二楚,冬日,他习惯批折子的时候喝养清茶,晚间,则是要用些安神茶。
手炉要温些,不能太烫,皇上不喜欢棉套子,所以得勤盯着,约莫半个时辰就要换上新的。
奉上茶水时,皇上淡淡看我一眼,忽然问道。
「花未,老三要娶你做王妃,你可要嫁。」
我一个低贱的奴,怎么敢在皇上面前有想法。我跪下,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尘埃里。
「奴不敢,奴死罪,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奴婢要做的只是谨遵圣上谕旨。」
皇上笑了,脸上每条褶子都是君王的威严,「恕你无罪,朕要听你的想法。」
我沉默良久,在他越来越深沉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回道。
「奴……不愿。」
坚定了心中所想,我重重磕头,额上立即传来钝痛。
「奴,不愿嫁给三殿下。」
他做了那样的事,我怎么会嫁给他。
萧定淮好大喜功,意图谋夺太子之位,十二年前,被皇上责令幽禁长岭山雪峰。
雪峰上常年冰冷,皇上有爱子之心,允他带一人照拂。
萧定淮选了我——不眠阁的头牌。
「雪峰苦寒,没有佳人作伴怎熬得过去。」
我便在雪峰陪了他整整十年,大约是觉得十年的苦寒光阴,再锋利的棱角也被磨平,皇上赦免了他。
金銮殿上,萧定淮唯唯诺诺,俯首认错,被磋磨后怯懦胆小得紧,但皇上向来多疑,十年的光阴竟会将从前刚正坚勇的人变成这般模样。
「你那女子倒是有情有义,世所罕见,吾儿可愿割爱?」
萧定淮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很高兴自己还有能被皇上瞧得上的物件,十分恭谨地将我献上。
「儿臣替花未谢过父皇抬爱之心!晚些儿臣便将花未送进宫。」
可皇上哪里会真的看得起我。
「吾儿忠孝,朕心甚慰。封花未为御侍,赐幽闭。」
满朝震惊,这哪里是恩赏,分明是借此敲打那些不臣之人。
本朝少有女太监,大抵是因为幽闭之刑,惨无人道。
木槌一下一下重击在胸腹,刑房阴暗,只有一缕阳光自天窗洒进来。
像雪峰上我和萧定淮相拥而眠的无数个日夜。
雪峰冷极,我们封死了所有的门窗,只留了南面的一小扇。
大多时候,晚上冷的睡不着,只有白日,艳阳高照的时候,我们能多睡会儿。
那样多相互取暖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苦苦撑着。
行刑的宫人眼里的嫌恶几乎溢出来。
「呸,什么玩意,真以为攀上三王爷就能飞上枝头呢。」
「花了十年,不还是个女太监。」
另一人的声音尖酸刻薄,讥笑道。
「别胡说,这位可是花姑姑,之后要御前侍奉的,小心呐,哪天就爬上龙床啦。」
我咬紧嘴里濡湿的帕子,分不清是血是汗。
终于有什么东西,自小腹滑坠,粘腻的触感一路蔓延至脚踝,我从此日日不得安眠,两年来疼痛缠身。
可笑萧定淮,不知哪里听说了我身子不济就要不久人世的消息,后悔了,竟要向皇上求娶我。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我怎么肯嫁,况且,我的心思,从不在萧定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