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屈膝低头,保持双手上举的姿势,不敢移动分毫。
手上的伤口又疼又痒,上举的木盆也开始微微打晃。
不能!沈黛轻咬贝齿,一双好看的眼里升起幽光。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要为父伸冤,为死去的亲人讨个公道。
脚下踩着冰块,赤着的脚已经没有了知觉,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沈黛,你家死的连条狗都没剩下,你怎么还活了三年?你不愧对父母么?!”
江心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扑面而来的恶意,让沈黛喘不过气。
不是的,沈黛在心里怒吼,我父亲是冤枉的,他没有勾结乱匪。
青山镇被屠,楚将军重伤,这些都不能算在沈家头上。
接着就听江心莲冷哼一声,余光中,绣鞋高高抬起。
不要!
来不及阻止,镶着东珠的绣鞋粉嫩嫩的,狠狠搌在沈黛青紫的脚上。
伴随一声惊呼,手上盆里的冰水兜头而下。
脚下猛地一滑,身子一歪,沈黛再也站不住,重重摔倒在地。
她面上一僵,来不及感受尾骨间传来的疼痛。
赶紧就地一滚,双手哆嗦着护住头。
三年来,这个动作比喝水吃饭还自然。
头顶皮开肉绽的手,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果然,“啪”的一声脆响。
藤条像条灵活的小蛇,舔过手臂,瞬间,手背上绽开了一朵血花。
啊!沈黛闷哼一声,只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火辣辣的疼。
旋即狠狠咬着住唇,咽下想要出口的尖叫。
藤条向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停歇,再次袭来。
入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口里的血锈味渐浓,沈黛的脸也越来越白。
不一会功夫,她的手就血肉模糊的没了样子。
等那个苍老的、满是黑斑的手停下来,沈黛也轻吐一口气。
三十二下!多抽了两下。
心下暗忖,看来老狗今天心情不好。
咯咯咯——
笑声如同悦耳的风铃。
沈黛透过发间不断滴落的水珠看去,江心莲一身华衣,眉眼弯弯,笑个不停。
“嬷嬷你先出去,我和沈姐姐说会子话。”江心莲边笑边挥挥手。
看着狼狈不堪的沈黛,她心里满是快意。
果然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知府嫡女又怎样?
“沈姐姐,容嬷嬷可是在宫里伺候过的人,你能得到她的教导,可是占了大便宜。”
闻言,沈黛冷笑,这样的殊荣给你好不好?
随着容嬷嬷离开,屋里只剩下她、江心莲,还有……
沈黛眼角一缩,门口竟还站着一个魁梧大汉。
只听“吱嘎”的关门声,沈黛眉心一跳,暗到不好。
难道今天……
江心莲声音幽幽,带着别样的风情。
“表哥已经高中进士,马上便要踏上仕途,怎能有你这样的污点?!”
话说间,大汉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高高举起的刀尖闪过一丝幽光。
“扑哧”!
稳稳地插进了沈黛胸口。
灰色的对襟瞬间染红,剧痛袭来。
沈黛只觉身体内部像是着了火,瞬时额间布满了汗珠。
她大张着口,急促地呼吸着。
“蠢货!”江心莲一脚揣向大汉。
“把她四肢剁下来,砍成人彘,我要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沈黛已经头晕目眩,视线模糊。
她试图呼救,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卡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大汉手起刀落,房内四肢散落,遍地鲜血,犹如地狱一般。
疼,到处都疼,沈黛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意识越来越模糊。
恍惚中,竟听到婆母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别浪费时间,回京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出发。”
随即下颚被粗暴地捏开,辛辣的酒水灌入。
刹那间仿佛火焰滑过喉咙,在她胃里肆虐。
沈黛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黑暗,思绪慢慢飘离。
——如果有来生,定让你们血债血偿!!
嘀嗒嗒,嘀嘀嗒——
高亢的唢呐声中,丫环小蝶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好了小姐,知府后院被不知从哪来的官兵围住了!”
沈黛像是回了魂,猛地坐直了身体。
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手顺势拽下入目的血红。
灵魂中传来的烧灼突然消失,胸口的伤口也不见了。
嗯?沈黛暗忖,她这是又梦到了出嫁那日?
腊月二十,正是她出嫁的日子。
她在偏院学规矩这三年,每个月都会梦到几次。
可惜梦里的她和现实中一样,总是摆脱不了梁家的恶梦。
现实中,刚进了梁家门,连堂也没拜,便被婆母打发到佛堂跪了一夜。
而梦里,每当她开始说话,就会来到偏院。
从卯时到亥时,一刻不停,跟着嬷嬷学习规矩。
以至每次醒来,她都因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晚起了那么一瞬,引来藤条的招呼。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远去,沈黛随手扔下手里的盖头,掀开了轿门。
“小姐,大少爷已经回去了,我们怎么办?”
小蝶眼角挂泪,脸上带着焦急。
沈黛知道,她是担心府里的父母兄弟,小蝶一家签了死契,其他人都在府里当差。
不敢安慰,因为她要把所有的话,都用在那一刻。
这时,就听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初闻不识唢呐意,再闻已是棺中人。】
真是奇怪,这是以前没有梦到过的。
沈黛循声望去,就见道路两旁的人群中。
有个细眉丹凤眼的姑娘,正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看到沈黛的目光,那个姑娘眼睛一亮。
【不愧是六皇子的白月光,看这张美艳大气的正宫脸,比邻国公主强多了!】
果然是做梦,沈黛暗道,嘴巴没动也能说话。
她转头四顾,阴恻恻的声音如约而至。
“今日大婚,怎可揭了盖头?失了规矩不说,连为人媳的本份也忘了?”
沈黛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当真是婆母的一条好狗,恶心人的做派都一模一样。
冷冷瞥了刘婆子一眼,沈黛深吸一口气,留了三年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何不以溺自照?”
沈黛的声音脆亮如珠,竟然压过唢呐声传到众人耳里。
原本小声讨论的人群突然雅雀无声。
接着一阵骚动,轿子猛地落地,喜乐也戛然而止。
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杏脸桃腮,螓首蛾眉,大红嫁衣如同火焰,更衬得她明艳动人。
知府嫡女疯了!
众人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这青州府谁人不知?
知府嫡女温婉娴静,端庄贤惠,是众夫人心中最满意的儿媳妇!
如今,竟说出这种粗鲁污秽之言?!
一旁小蝶忘了哭,结结巴巴道:“小姐,你……”
女声又响起,像是说出了她未说完的话。
【不是原装的了?和我一样是穿书了,还是重生了?】
沈黛闻言愣住了!穿书?重生?
她又不傻,话本还是看过的。
难道……这不是梦?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沈黛快速下了轿子,三两步转到刘婆子面前。
“啪!”
一声脆响!!
刘婆子脸上瞬间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疼!
沈黛甩着发疼的手,百感交集。
不是梦!!
她忍不住捂住脸,又哭又笑。
老天有眼,她竟然重生了!
回想前世,先是家破人亡,再被渣男被叛,最后毒妇虐杀……
什么友爱兄姐,什么尊敬长辈,什么规矩懂礼,什么大家闺秀……
沈黛直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呸!
去他的贤良淑德!去他的端庄贤惠!
她要放飞自我,她要逍遥自在,她要想怎样就怎样!!
众人也惊了:沈小姐这是不装了,露出真面目了?
对面的刘婆子捂着脸,不敢置信。
“我可是梁夫人身边的人,你竟然敢下未来婆母的脸面?!”
好一个未来婆母!!
沈黛眸光狠厉,既然这不是梦,就先向梁家收点利息吧!
一抹脸,娇嫩的容颜上瞬间梨花带雨,接着呜呜开始哭诉。
“你们梁家安的什么心,竟然骗婚?!”
围观的众人惊了,梁家老爷可是青州府同知,竟然敢向顶头上司骗婚?
刘婆子心下也是一慌,夫人可是最重颜面!
要是知道这小蹄子胡说八道,在场的下人免不了都要跟着吃挂落!
她顾不得被打,扯着嗓子,面露狰狞。
“将婚期提前的是沈家,没到时辰发嫁的也是沈家,你们怎地还倒打一耙?”
转脸面向人群,满是委屈:“大家伙给评评理……”
“不能因为她们家是知府,外家还有皇子撑腰,就欺负人吧!”
有那不畏权贵的读书人跟着喊。
“梁同知可是老好人一个,谁不知道?”
有人跟着点头:可不是,梁同知整天笑眯眯的,不管谁说什么,他都回好!
只那心思活络的暗自嘀咕,这沈小姐还是出了名的闺秀呢,谁能知道……是这样?
听到众人的声援,刘婆子暗自得意。
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又岂会被一个小丫头轻意拿捏?
敢打她的脸,就别怪她扯下对方的面皮。
“沈小姐,”刘婆子转过身,语重心长地看向沈黛。
“我知道你担心沈知府。”
“可这‘新娘不能下地,不可回头’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你这样不懂规矩,让最重规矩的沈夫人颜面何存?!”
沈黛嘴唇微抿,垂眸掩下眼底的晦暗。
未到吉时,强行让她出嫁的,可是母亲。
母亲是猜到什么,才让她避开的吗?
来不及多想,听到众人对梁家越来越同情。
她嗤笑一声,不愧是婆母最得力的助手,一推一拉间,就将局势翻转。
既然你想死,那就早点送你上路。
想到这,沈黛收住眼泪,膝盖微弯,对着刘婆子盈盈一礼。
“我有三问,还请梁家作答。”
不等刘婆子回应,沈黛冷冷一笑,扬声问道。
“梁夫人曾亲口说,先娶妻后春闱,不能让梁永康考试分心,是也不是?”
刘婆子辩解:“是说不能分心,可没有……”
不等她说完,沈黛打断。
“你说未到吉时……我想请问,梁永康现在可在梁家?”
“这……这……”刘婆子眼神游离,众人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成亲当日新郎官竟然不在?这不是打女方的脸吗?梁家也太欺负人了吧!
未待众人回神,沈黛又接着问。
“敢问梁家,沈梁两家婚书可有?”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新郎官不在,还能说有个什么突发情况。
可这连婚书都没有,是要闹成哪样?
婚书是要到衙门入档的。
古往今来,“聘为妻,奔为妾”,连婚书都没有,怎么能算妻?
众人都替沈家委屈,沈家千金十里红妆,结果只是为妾?
——这要不算骗婚,怎么才算?!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有那好事的喊道,“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可不是?
你梁家可真是好大的脸,让知府嫡女当妾!啥背景啊,人家表哥可是皇子!
这个亲事处处透着诡异。
沈黛冷笑,沈梁两家从相看到成亲,只用了两个月,根本不合常理。
前世母亲说已经走完三书六礼,她自然就没有多想。
新婚之夜被婆母罚跪时还在愧疚。
只以为吉时提前了两个时辰,惹怒了夫君,才使他一怒之下去了京城。
直到婚后两个月,她才知道梁永康在上元节那天就走了。
沈黛嘴角轻勾,目中渗着寒意,看着刘婆子,一句一顿道。
“梁家辱我沈家至此,现在,沈梁两家婚约作废!”
“不行,”刘婆子急了,“你不能走!“
不然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是真不知道两家没有婚书啊。
“沈小姐,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我计较。”
惊恐之下,本能地想抓沈黛的胳膊,却被小蝶一把推开。
“呸!”小蝶轻啐,“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敢算计我们沈家,你们等着!”
听着耳边众人对梁家的声讨声,沈黛面色无波。
不知大家知道沈知府勾结乱匪至青山镇被屠后,还会不会这么义愤填膺。
前世,众人的叫好声,她在梁家偏院都能听到。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对沈家的判决。
沈家被抄,三代不得科考,除出嫁女外,知府一家斩首示众。
现在,要回去改变沈家抄家灭门的命运了。
就在沈黛刚要转身之际,又听到那女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