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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我为了华服珍馐,抛开尊严,承欢卖笑在敌军将领身下。
嫂嫂骂我软骨头,母亲骂我有辱家风败坏门楣。
城中百姓以我为耻,我却凭借着将军的宠爱打马过街,招摇过市,众人皆对我敢怒不敢言。
尊严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
......
自三年前皇帝拜一老道为国师起,从此沉迷求仙问道,不理朝政,但求长生。
胡人打过来时,皇帝一味求和,送上金银,他们收了钱财便停一阵子,过段时间又卷土重来,这样周而复始。
胡人拿着我们的钱,壮大自己的军队,短短三年,便攻下我国十四座城池,势不可挡。
楚阳关城破那一日,喧嚣声持续了一整夜,夜越深,天边的火光就越亮,厮杀之声就越响。
直至黎明,战火才平息。
知府得到消息,早在胡人打来之前就悄悄跑了,留下一城的无依的百姓。
那天,面对胡人五万铁骑,年轻的总兵带领一千士兵死守一夜,终究还是没等来援军,士兵尽数战死。
胡人进城后,敲锣打鼓,挨家挨户把百姓赶到街上,集中到一处。
三万多人,放眼望去,全是老弱妇孺,一眼看不到头,乌泱泱的人群,挤到街道两侧,惴惴不安。
在士兵前来抓人之时,我们便提前换上了布衣,脸上点了痣,抹了灰。
我扶着母亲,与抱着侄子的嫂嫂低头站在人群之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奉河的下场历历在目,小蛋儿说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看着前方胡人刀上的暗红色痕迹,我强忍着控制住腿软的冲动。
奉河是金汤三洲西边的一座城池,胡人每踏破一座城,便烧杀抢掠,到了奉河之后,更是残忍到屠城,奉河三万人,皆是留在城中的老弱妇孺,无反抗之力的百姓。
那胡人将领以杀人为乐,人命在他们眼里,贱如蝼蚁。
这些消息,是一个侥幸从胡人大屠杀的刀下装死逃脱的人说的。
他叫小蛋儿,据小蛋儿回忆,那一晚,血雾弥漫满城,久久不散。
空气中充斥着腥臭之味,河中四处漂浮着尸体,水流被鲜血染红,街道上随处可见斑驳的血迹与残肢断骸。
胡人军队所过之处,血流百步,不留活口。
他们狞笑着,面容丑陋。
小蛋儿藏在尸山中,捡回一条小命,因为受了刺激,现在有些疯颠。
楚阳关的人口比奉河更多,若悲剧再次发生,下场绝对会比奉河更惨。
“归!快归下!”提刀的士兵用蹩脚的官话威胁着人群。
三三两两有百姓下跪,也不乏有硬骨头,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我身边,一拄着拐杖的男人冲了出去,站在胡人将领马前一口一个外邦贼子的叫骂。
人群中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身形高大的胡人将领骑在马上,挥动长刀,瞬间将男人的头颅砍断。
头颅滚动到我脚边,表情还保持着张口大骂的样子。
炙热的鲜血溅到我脸上,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刚才叫好的人一下子噤了声,旁边的人群被吓坏了,尖叫着。
胡人将军斥呵一声,声音带着肃杀之意,穿透力极强。
人群再也不敢有人冒头,陆陆续续跪了下来。
小蛋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沾血的刀,乱叫挥舞着朝将军跑去。
刚跑没几步便被远处的弓箭手一箭射穿胸口。
小蛋儿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酿酿跄跄又前进了几步,又是三支箭射来。
小蛋儿同方才的男人一样,死不瞑目,地上的尸体变成了两具。
我拉着着母亲要下跪,母亲不为所动,我哀求着,求她看看不足一岁的小侄子,我想告诉她,跟胡人硬碰硬没意义。
看着孩子稚嫩无忧的睡容,母亲眼中划过一抹痛色,终究是弯下了她那笔直的背。
我不敢看面前的头颅,撇向一边。
众人跪在地上,匍匐在道路两旁,听着高高骑在马上的将军用蹩脚的官话演讲。
“本将是来接管这座城池的,不会杀你们,但若谁再敢不敬,他们就是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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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胡人士兵,三万继续去与大部队汇合攻打下一座城池,两万随将军在楚阳关扎根。
胡人也确实没有“无故”杀人,可我常见到他们在路边对百姓拳打脚踢,欺侮老人,戏弄孩童。
楚阳关的百姓就像是他们的玩具。
甚至经常有妙龄女子莫名其妙的失踪。
说着接管这座城池的将军,却对这些事不闻不问,默许士兵的恣意妄为。
东街失踪两天一夜的香兰回来了,双目无神,身上多了许多青紫的痕迹,众人还未来的及问些什么,她便于当天投河自尽了。
家里的粮食还是见了底,嫂嫂说她出门买一些回来。
嫂嫂久久未归,我等的心慌,不顾母亲的阻拦,执意出门去寻。
后来,我们回来了,嫂子平安无事,我成了将军新得宠的夫人。
将军派士兵送我们回来时,母亲见状要拿刀与他们拼命。
家里的小黑狗摇着尾巴跑过来,亲昵的蹭我的裙摆,又对着我身后的士兵呲牙低吼。
我跨过小黑狗,夺过母亲手里的刀,说道:“娘,我是自愿的!”
嫂嫂直勾勾的看着我,紧咬下唇,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我一遍。
“你说什么?”
我重复给她听:“我说我是自愿跟着将军的,将军掌管着楚阳关,我跟着他,那咱家再也不用挨冻受饿,怕被人欺负了,能跟着将军那么威武的人,是女儿的福气,娘你应该为我开心才是!”
我笑着,想伸手去拉她们,共享这份喜悦。
小黑狗见我不理它,冲我呜呜呜叫唤。
母亲看我的眼充满了不可置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定定的看着我,见我确实笑的开心,眼中错愕转为失望,愤怒的拍掉我的手。
“你在胡说什么!难道你忘了你…”
“我没胡说!”我打断母亲的话,“我是认真的!”
嫂嫂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企图从我脸上看到一丝无奈之意。
我回头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把东西放这,不要为难她们,送我回将军那吧。”
我正准备离开,嫂子一把抓住我,小黑也咬住我的裙摆,“小霜!你不能走!”
我挣脱开来,“我这等容貌,自是应该配将军那样的英雄,你凭何拦我?”
屋中传来小侄子的哭声,我头也不回的随士兵离开,她们也没追来。
小黑被我瞪了一眼之后,也只敢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叫唤。
自此,大家都知道了胡人将军身边有了位得宠的新夫人,是楚阳关鼎鼎有名的美人,梅霜。
都说,这位新夫人娇蛮霸道,虽是中原人,却跟着胡人一起欺压百姓。
偏偏那位胡人将军宠她宠的不得了,对她是有求必应。
我对百姓的风言风语不予理会,他们说再多,也撼动不了我的地位。
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骑着马满大街的窜,再把我看不顺眼的人通通抓起来好好折磨。
将军给我派了两个亲信护卫,专门保护我的安全。
“霜夫人,你骑慢些!”阿虏阿达在后面追喊着,他们跑步没我骑马快。
我哈哈笑着,看到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偏不减速。
忽然,前方一阵异语嘈杂之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驱马过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在水中挣扎,边上站着三个胡人看着挣扎的孩子,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咧嘴大笑。
孩子好不容易挣扎到岸边,他们又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池子里的荷花荷叶被打的七零八落,池底的淤泥也被搅动起来,池水浑浊不堪。
小孩也在泥水中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
“你们在干什么!”我居高临下看着三人,怒道:“还不把他给我弄上来!”
三人见是我一人,收住了笑意,但没人动作。
阿虏阿达被我甩的太远,此时还没追上来,我只得再次对三人催促喝道:“你们要让他把荷花池毁成什么样子!这是我要约将军来看的荷花,还不赶紧把他从池子里弄上来!耽误了我跟将军赏荷,你们担待的起吗!”
听我这么说,三人之一才不情不愿的下水,将小孩捞到岸上。
“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冷眼问道。
此时,阿虏阿达也追了上来,见到眼前的情况,用胡语问同伴怎么回事。
了解完情况后,阿虏用官话对我说:“请霜夫人原谅,他们不知道这是你要与将军赏的荷花。”
三人也生疏的朝我行礼,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大家心里都知道,将军不会为了我真的处罚胡人士兵,最多训斥他们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