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沅这不是谨慎过头。
顾淮烨当过兵，有常人想象不及的机警敏锐。南沅觉得他那一双眼，洞若观火，能透视人心。
门外王姨第三次催，“南沅，夫人叫你，大公子带了礼物。”
“来了。”
南沅开门下楼。
挑高三层的大客厅灯火通明，南沅第一眼望见她母亲。
五十岁的贵妇，皮肤莹白细腻，衣着打扮温柔，比太多豪门贵妇的雍容华贵，多添了仁和慈爱。
宠溺望着把玩珍珠的亲生女儿顾文菲，眸光柔和能凝出水来。
南沅心头一涩，揪得她近不了一步。
十八岁以前，她也是被顾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但顾文菲带着亲子鉴定回来，一切天翻地覆。
顾文菲才是顾家正牌大小姐。
而她，只是个被抱错，又因为顾母良善不舍留下的外人。
“靛省盛产玉器，送我碧玺玉镯，菲菲耳坠，那你父亲呢？”
坐在侧位沙发的顾父摆手，“几十岁的人了，不讲究这个。”
伫立对面的男人轻笑，递上礼物盒子。
从南沅这个角度，单看男人背影，属于英贵成熟那一挂，兼具宽肩劲腿，穿着一身高定深色系西装，风姿出众，气势沉着。
乍一看，稳重又严肃，还有一种冷漠疏离的禁欲感。
可南沅亲身体会，顾淮烨是一头披着文明外衣的狼。
内里是最阴鸷，疯狂，残暴的灵魂。
顾父干咳一声，打开盒子。
沙发上母女猝然间一阵大笑，间歇相互对视，默契十足的促狭。
因为顾淮烨正巧挡着，南沅看不见是什么礼物，只瞧见顾父佯怒瞪眼，随即绷不住笑出声。
一片灯火中，温馨欢乐的景象。
南沅情不自禁走过去，立在顾母沙发旁边，“爸，妈，文菲姐，大哥。”
笑声戛然而止。
顾文菲腻在顾母怀里，撇她一眼，“你怎么下来这么晚？哥哥出差很累，还好心带礼物，你好意思让他等你。”
南沅望顾淮烨，顾家祖上有混血，到他身上格外显化，长相立体，眉骨高，眼窝深，鼻顾直挺。
灯火一渲染，眼窝阴影浓重，更衬出他眼神锐亮发冷，直插人心。
南沅后背直冒冷汗，低头避过，“抱歉。”
顾文菲心中畅快。
南沅嘴刁牙利，单打独斗，她没一次是对手，可哥哥回来就不一样了，哥哥永远站在她这边儿，而且深深厌恶南沅。
顾文菲偏头面向顾淮烨，眼睛却一直盯在南沅身上，不怀好意问，“哥哥，南沅是什么礼物？”
顾淮烨笑一声，声音磁性醇厚，语气却漫不经心，“她没礼物。”
顾文菲立即喜笑颜开，顾母张嘴想说什么，被她一把拉住。
偌大的客厅沉寂几息，才有顾父出声，“为什么没有？”
顾淮烨一派从容镇静，轻描又淡写，“她不是我妹妹。”
南沅一阵窒息。
四年前顾文菲回到顾家，顾淮烨迅速从部队退役，而后没多久，为了顾文菲闯进她房间，强占了她。
从那天起，白天她是不受待见的外人，晚上沦他发泄放纵的禁脔。
当然不再是妹妹。
气氛更向凝滞划落。
几息后，顾母径直转移话题，“菲菲和黎川的婚事提上议程，接下来三个月忙着张罗，今年我们家的体检就提前到这个星期，你们做好准备。”
南沅一怔，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冻她骨头发凉。
顾家每年体检，一般安排在年尾。
她本来算好还有两个月。
足够她处理肚子里的炸弹，现在骤然紧迫到一星期了？
顾文菲第一时间注意到南沅的不对。
“你害怕？害怕什么？害怕我和黎川结婚？”
南沅心里更乱了。
黎川，沈黎川。
以前南沅的未婚夫。
顾文菲对沈黎川一见钟情后，顾淮烨帮忙，变成了她的未婚夫。
因为这个，沈黎川是个雷点，南沅碰一回，炸一回。
果然顾文菲话音未落，所有人就都看向她。
其中，顾淮烨眼神最阴戾。
四目相撞，如刀如刺。
顾淮烨最厌恶她贼心不死，再跟他的亲妹妹抢沈黎川。
南沅好不容易把笑脸端住，“你想多了，我是怕医生又诊断我不孕不育，再加腹腔镜，疼得要人命。”
她输卵管天生不畅，子宫也有问题。年年检查结果出来，顾淮烨都会强迫她接受各种腔镜手术。
南沅想到手术室的天花板，无影灯，冰冷的长导管戳进身体，心情更差。
忍不住看顾文菲，“他做你未婚夫四年，跟我才两年半，论日久生情，你怕什么。”
顾文菲面色难看。
订婚是两年，可谁不知道南沅跟沈黎川青梅竹马。
“哥哥——”顾文菲搬靠山。
“道歉。”顾淮烨声音结了冰，寒瘆瘆的警告，“菲菲结婚前，不准你见沈黎川。”
南沅：“……”
真是无语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无语家了。
四年来，哪一天允许她见过。
下一秒，余光扫见顾母满脸不认同，顾父不耐的焦躁。
她惨淡一笑，低下头。“抱歉。”
一场合家欢，不欢而散。
……………………
洗漱后，南沅拉开浴室门。
床边多了一双米白色简约男士家居拖鞋。
她顿时僵住，立在原地不动了。
顾淮烨倚在床头，意有所指，“念念不忘，不甘心？”
南沅清楚刚才楼下的事，她不交代清楚，不算完。
“不至于。”
顾淮烨冷笑一声，几步跨过来，扣住她后脑勺，力道强悍。
“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还不给你礼物吗？”
顾淮烨愠怒时，有一种雷霆万钧的犀利威慑力。
明明他声调不高，面容也不狰狞，可那种冷峻凛冽的怒意，从眼眸射出，能将人四肢百骸都冻住。
南沅本能的开始颤抖，咬紧牙关，“因为你不认我这个妹妹。”
顾淮烨手顺着后脑勺，摸到她的脸，“还想隐瞒吗？你最近做了什么？”
南沅瞳孔紧缩。
她这几天就做一件事，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上网买验孕棒，测试确认，消灭证据。
难道……
他发现了？
“不要。”
声音破了腔，南沅意识到反应过度，牵强一笑，“妈妈，每次体检我受罪，结果都一样，这次我不做了，好不好？”
“不听妈妈话了？”顾母面颊贴上她额头。“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怕不怕疼，坚不坚强，我能不知道？”
换个时间，这话南沅肯定眉开眼笑，欣喜坏了。
可她怀孕了，顾淮烨的孩子，只有满心惊慌，无处安放。
“菲菲和黎川结婚，妈妈理解你心里委屈，但菲菲怀孕了，事已成定局。”
南沅一怔，没想到顾文菲也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怀孕多久了？”
“不久，刚测出来。”顾母握住她手，“南沅你该向前看，世家子弟里出彩的，并不只有黎川一个，你眼光放一放，只要你看上，妈妈替你做主。”
自小在上流富贵圈里长大，南沅清楚顾母这句的分量。
上流联姻是体统，你图我权，我图你财，再不济共享人脉。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血脉上。
南沅是公开宣明的假货，按常理，将来嫁个暴发户，已是挂靠顾家颜面。
顾母现在让她在世家子弟里选，是表明态度，顾家认她这个女儿。
南沅一时百感交集，却不敢答应，“妈妈，我刚毕业，想忙两年事业。”
顾母以为她放不下旧情，不由着急，“南沅，你是晓事轻重的，有些事心中想想无妨，毕竟谁也不是圣人，但做出来，就不一样了。”
什么做出来，什么不一样。
是怕她争抢沈黎川，顾家难堪，还是怕顾文菲伤心。
南沅发现她笑不出来了，“妈妈，我没想。”
其实她该多阐明几句，敞开天窗说清楚，她早就放下沈黎川了。
可心中刚升起的温暖，凝聚成了铅，坠得她疼，坠的她空，天旋地转。
“那好。”顾母好言好语地信了，“你把证件给妈妈，妈妈帮你安排体检。”
南沅双手冰凉。
她意识到逻辑进入死胡同。
体检不再是单纯检查，成了她不捣蛋顾文菲结婚的投诚书，她答应就是她服软，不答应代表心有不甘，预谋生事。
顾母察觉她手心冷腻的汗，目光带上怀疑。
南沅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答应，“证件没带在身上，我明天拿给您。”
顾母离开后，南沅愣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
不光是体检的问题，她证件还在顾淮烨手里。
那个男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想拿证件，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
转天早晨，南沅起了个大早，卡在佣人起床准备早餐的空档，从正门敲响顾淮烨的门。
王姨正巧经过，连忙阻住她，“南沅，大公子有起床气，最厌恶人早上叨扰他，你知道的呀。”
南沅深有体会，可没别的办法。
顾淮烨看似禁欲，其实最重欲，一旦动了念头，有的是不做到最后，就纾解的办法。
更何况她生理期本来就是假的，实在不敢两人单独相处，冒不起这个风险。
“王姨，我找他是正事。”
“什么正事不能早饭时说的哇。”王姨真心实意劝她，“大公子脾气不好，你别惹他又对你发火。”
顾家上下全都清楚，顾家最想赶南沅走的，不是顾文菲，是顾淮烨。
平日冷眼相待，一旦南沅犯错，他声色之厉，毫不念旧情。
南沅不认错，不罢休。
“王姨，我心里有数。”
南沅毕业回来后，对顾淮烨避之不及，王姨实在不解她这次，“南沅——”
下一秒，双开的红木门，从内拉开。
南沅回头。
顾淮烨穿着深黑缎面睡袍，领口严整，他气势天然带有三分凛冽，主导性的，侵占性的锋锐。
加上他身姿高大魁梧，腿长手长，配上不太好的表情，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什么正事？”
他在屋内听到了。
王姨心虚，“您醒了，我下去催催早餐。”
王姨抬步开溜。
南沅大骇，“王姨等我一下，我说句话跟你一起下去。”
王姨犹豫止步，余光瞥顾淮烨，见他似笑非笑，原本阴沉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大早上叫我起来，就是交代我一句话？”
南沅硬着头皮，快速开口，“妈妈要我准备体检，你把东西给我。”
顾淮烨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王姨目光跟着疑惑。
南沅用力捏紧手，她想拉王姨当保险，避免顾淮烨近距离接触。
可有好处，必定有坏处，坏在事清不能说的太明白。
倘若她点明是证件，接下来如何解释她证件会在顾淮烨手里，在一个嫌憎她的人手里。
“你知道的。”
“不知道。”顾淮烨目光犀利，语气已然不耐，“牢记你的身份，不要无事生非。”
门嘭的关上，南沅神情木然。
王姨叹口气，过来拉她下楼。“南沅，大公子是男人，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在他们眼里，血缘是无解的。”
足够委婉了，南沅道谢。
只是王姨理解的兄妹感情，跟顾淮烨警告的感情不一样。
他是威胁她，牢记禁忌关系见不得人，不要生出一丝招致暴露的举动。
事实上，南沅已经后悔了。
她知道顾淮烨薄情寡义，对她毫无容情，却因为记忆中宠溺她的哥哥，永远留有一丝余地。
事实再次证明，顾淮烨对她只有亵玩，没有感情。
早餐时，顾文菲视线在桌头桌尾两点，来回跳跃。
顾淮烨气定神闲由她看，南沅垂头喝粥，不理她打量。
“南沅一大早喊哥哥要什么？”
南沅眼皮不抬，继续喝粥。
顾文菲表情顿时不好看，目光移向顾母，“妈妈，你让南沅准备我们家体检吗？她一大早问哥哥要证件。”
“没有。”顾母回应她，“妈妈昨晚只要了南沅的证件。”
顾文菲忽然笑出声，“南沅是不是以为妈妈安排你帮忙？”
找茬生硬，段位太低。
南沅心里乱糟糟，不耐应付她，一撩眼皮看她。
顾文菲做好迎战的准备。
南沅又垂下眼，戳碗里的粥。
顾文菲一脸的蓄势待发，不上不下卡在那，憋涨得发红发绿。
她撂筷子，下狠招，“我冤枉你了？你不是自作多情，难道是想找理由，乘机讨好哥哥？”
顾淮烨望过来，目光说不上戏谑，还是不屑。
南沅握紧筷子。
她不想打低端局，菜逼非往脸上舞。
就算顾淮烨在，她是包子，那也是灌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