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0月,知青下乡点胜利村。
宋时桉浑身湿漉漉,狼狈敲开了村长的门:“马伯伯,您之前说您在海岛当兵的大儿子想娶我,我想问问您,他现在还愿意娶我吗?”
“闺女!你这是咋了?快进来烤火。”村长把身上的棉袄披到宋时桉身上,把人拉进来。
“嗨,我家那小子上次部队放假回来一眼就瞧中了你,做梦都想讨你做媳妇嘞!咱马家的男人最疼媳妇。我儿子又是军人,最是正派有担当!”
“你相信我!你们结婚后,他一定会对你好!一直对你好!”
一直对她好……
可今天,曾承诺一直对自己好的贺承,却不顾她肚子痛,把她赶出屋,赶到夜雨下。
宋时桉压下心头刺痛,虚弱笑:“好,那我和您大儿子结婚,跟着他去海岛随军。”
“好好好,闺女你相信叔的眼光!我这就批条子,半个月后咱就能出发去海岛。”
事情说定,宋时桉借了村长的手电筒和雨伞,迎着风雨慢慢走回知青所。
每走一步,凉意如刀撕扯着她的小腹,今天她来月事,疼的满床打滚的时候,贺承不顾她的哀求,强行把她拖到雨里——
被雨淋湿的那一刻,她终于不想再爱贺承了……
十多年的情意,也终究走到了结束。
哆嗦着回到知青土坯屋,宋时桉却听里面传出对话。
新知青许莹声音软软的:“贺大哥,时桉姐这么晚了都还没回来,要不我们还是出去找找吧?”
“你别管她。”
是贺承的声音,从前只对宋时桉好的男人,此刻话如冰渣:“说她几句就耍脾气出走,就算出事儿也是她自找的。”
宋时桉后退一步,眼眶忽得湿润。
是她耍脾气走吗?
明明是贺承扯着她手臂,把她拖出门外,冷脸骂她。
“大晚上你把莹莹的被子弄湿,她睡哪?这土胚屋是我一手盖起来的。既然你容不下莹莹,那就滚出这屋子。”
宋时桉从不知道,短短半年,从前疼她爱她的贺承会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前,因为她一句喜欢吃桑葚,贺承半夜偷偷爬起来,把京市政委大院里的那颗桑葚书撸秃了,被贺伯父追着大院打。
因为知道她要下乡,他背着贺伯父贺伯母偷偷报名跟着她来了胜利村。
还说:“我们指腹为婚,你早晚要嫁给我,我不跟来看着,你要是被其他男人叼走了我找谁哭去?”
但自从半年前,海城来的新知青许莹来到知青所后,他对她的疼爱就慢慢给了许莹……
“回来了还不进来,杵在外面让其他知青看闲话?”
贺承的斥责打断宋时桉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才发现屋内的两人已经穿戴好走到了门边。
许莹冲她怯怯一笑:“时桉姐,贺大哥说我被子湿了,着凉了不好,特地叫我去他屋里睡。”
暗自得意的语调,针一样刺向宋时桉。
许莹惯爱玩这种把戏,老喜欢争夺贺承疼爱,之前宋时桉总会忍不住嫉妒委屈,会闹。
但现在,她只默默让开。
而从前对她言听计从,温柔耐心的贺承冷冷道:“以后不要再大半夜跑出去惹人嫌。”
男人眼里的厌恶,瞬间抽干了宋时桉的力气。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她苦涩一笑,低声喃喃:“你放心,我半个月后就离开,到时候就不会惹你嫌弃了。”
宋时桉换掉衣服,理清自己已经到了凌晨。
新的一天到了。
她从行李箱拿出一本画册,册子上是她画的婚礼,各式各样的婚礼,她曾经幻想着有一天,会和贺承用上。
但如今,这辈子恐怕都应不上了。
她数了数,正好15张。
她拿出一张,抚了抚炭笔下贺承的温柔笑脸,随后忍着泪,刺啦一声撕掉。
画册上的婚礼,只剩14场。
距离她去海岛倒计时,只有14天。
距离她彻底离开贺承,也只有14天。
清晨。
村里的大公鸡喔喔叫,知青们纷纷起床洗漱。
宋时桉14天后要去海岛,后半夜收拾东西,一直都没睡。
洗漱好出门,一出门就见贺承手里端着饭盒和搪瓷缸。
见她出来,连余光都没给。
倒是许莹娇俏笑着,一脸的温柔善良:“我吃不下了,剩下的丢掉也是浪费,时桉姐,你吃吧。”
宋时桉看过去,贺承正好低头为许莹擦嘴边的奶渍,眼睛刺得生疼。
她低下了头,尽力忽视心头的异样和难堪:“不用了。”
说完,她深吸口气,绕过他们径直往外走。
下乡这几年,贺承从来没有让她操心过吃的,哪怕乡下物资匮乏,他总想办法给她弄来鸡蛋,桃酥,牛奶……
可许莹来了之后,所有的东西就渐渐都给了许莹。
原本宋时桉也吃醋闹过,可贺承为了维护许莹,当众一句“你算什么”,彻底让她沦为胜利村的笑柄。
既然决定不再爱贺承,他的好,她也要学着放弃。
……
从村民那儿换了个红薯匆匆吃下,宋时桉就到了麦田上工。
一忙就是一个上午,她几乎饿的全胸贴后背,刚收工要走却被记分员叫住。
“宋时桉,你不能走,你今天和许莹一组,她请假没来,你自己想办法把这五十拢地收完。”
宋时桉紧蹙秀眉,不可置信:“昨天开会不是说农忙不让请假?”
记分员连头都没抬:“这事儿是贺队长同意过的,你有意见找他说去。”
宋时桉陡然沉默下来。
贺承决定过的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更何况,是为了许莹。
可任务完不成,所有知青都要挨批扣工分。
她不愿意拖累整队,只能硬着头皮忙话。
直到天透黑,她才收工。
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宋时桉顶着风快步回了知青所。
土坯屋里,贺承正哄着许莹喝药。
一手拿着蜜枣,一手端着药碗,语气更是她从小听到大的温柔。
“乖乖把药喝了,明天病就好了。”
油灯将屋里映的昏黄温馨,只是温暖与宋时桉无关,天都黑了,贺承好像也忘记了她这号人还没回来。
冷风吹过,脸上一片濡湿。
宋时桉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可能……是风太大了吧,沙子进了眼睛。
擦干泪,宋时桉才推门进去。
没想到一进去,又迎来贺承的不满:“你怎么又回来的这么晚?”
望见许莹眼底的得意,宋时桉平静描述事实:“你同意了许莹请假,我一个人要忙一百拢地,能不这么晚回来吗?”
许莹当即哭起来:“时桉姐,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一点头疼风寒就请假的,我现在就去把今天欠的工补回来!”
说着许莹就朝门口冲去,随即,意料之中的,许莹虚弱的跌倒在门口。
贺承忙跑过去将人扶进怀里,扭头怒斥:“你自己做不完,不会叫其他知青帮个忙?非要针对莹莹就开心了?”
“宋时桉,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宋时桉攥紧手,指甲大力到掐进了肉里。
不是她变了,变的人明明是他贺承。
但这话,争论个对错输赢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沉默上床睡觉,不管屋内的其他两人,拉开被子蒙住头,假装也蒙住了自己心底的抽痛。
只是被眼泪湿透了的粟枕挺难睡的。
天微亮,宋时桉就起了床。
她翻开画册,深呼吸一口,又撕下一场婚礼。
距离去海岛的倒计时,只剩13天。
忙清楚,宋时桉特地赶早去电话站,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要结婚,去海岛随军的事。
电话那头,阿妈心疼叹息:“时桉,海岛艰苦,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要去海岛随军吗?”
“当初贺承那小子瞒着他爸妈跟着你下乡,那时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最终会结婚,没想到……”
宋时桉扯出一抹苦笑。
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嫁给贺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惜,青梅敌不过天降。
宋时桉仰着头,忍回眼眶的湿润,装作轻松说:“阿妈,这话以后别说了,贺承喜欢的人是我们这儿的一个知青。”
“我和他,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已。”
“在跟谁打电话?”
身后忽然传来贺承的声音。
宋时桉扭头,见贺承蹙眉站在她身后,她笑了笑:“跟我妈。”
她随后说了句,就和阿妈挂了电话。
接着,就见贺承把手里的信递给她,话里话外散发着酸意:“这是从南方海岛寄给你的信,马修璟是谁?”
“听这名字,这人是个男人吧?我怎么不记得你家里有南方的亲戚?”
宋时桉接过信,如实告诉他:“没谁,我的结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