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朱雀大街有间小院,位置优良。
前街有个好吃的早点铺,后街有京都最繁华的夜市。隔壁做女红的嫂嫂为人和善,右边住了个深居简出的男子,不知道做何营生。
还有。
过两个路口,是兵部侍郎府。
对这里我可是太熟了。
早年我买了这院子,将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安置在这里,常来常往,算是我第二个家。
如今,这院子空了——
住在这儿的女子,早在我死后第七日,就被一顶轿子正式抬进了侍郎府,成了姜侍郎的新妇。
正好我如今无处可去,这院子也算是物归原主。
把自己安顿好后,我看日头还不高,就凭着记忆去了早点摊填肚子。
老伯的儿子从战场回来了,可惜丢了一只眼。但不耽误摔打揉面的手上功夫。
我一边等饭,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向不远处的侍郎府,恰逢一顶女子用的祥云小轿从侧门离开。
我一直看着,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回神,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早点。
但我虽安静,有人却不安静。
「旧人尸骨未寒,他就偷偷摸摸地弄个女人回来,还有脸叫什么芝兰公子?
我呸!花柳公子才对!
还敢在外头演成一副丧妻情深的样子……」
独眼青年的视线也从侍郎府收回到面团上,嗓门粗犷,不加掩饰,情绪饱满。
我一口稀粥差点呛出来,心里竖了一根大拇指——
不仅一眼看出了侍郎的本质,侍郎府门口公然辱骂侍郎,不愧是从过军的好汉。
「吾儿谨言慎行。」老伯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扯了扯他儿的袖子,压低声音告诫,「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这么想,也不能如此口无遮拦。」
而后他当做无事发生,就着围裙擦了擦手,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哎,不过确实可惜了侍郎夫人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狗东西?」
老爷子嗓门低沉,稍加掩饰,但同样情绪饱满。
……父子俩一对人才。
可我听着高兴,如三年前的习惯一样,多给了五文钱。
老伯怔了怔,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因得我现在模样大变,想必也没太多想。
只道:「姑娘,钱给多喽。」
我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包子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啦。」
这话不是假客气,我真的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了。
病入膏肓的后三年,我整个人形销骨立,除了汤药之外,几乎吃不进一口东西。
当时只以为是自己不争气,没遗传到我将军府一脉的健壮体格。
谁能想到,居然是让人下毒算计了。
要是我父兄还在的话,指定骂我是个没脑子的蠢蛋。
我一边咂摸着久违的包子味儿,一边溜达到侍郎府后门,把衣摆塞进裤腰带里,利落地攀上墙头一跃而入——身体康健的感觉真好。
入府后,我灵活地绕开府内的守卫,回到了我的院子。
不过月余光景,这里就全然变了个样子。
虽然在那个奇异的梦里,我约莫知道了一些。可如今亲眼一瞧,还是闹心。
我生前最喜燕云山的紫竹,因得它幽雅清淡,风吹过有细碎的丝竹之响。
大哥疼我,不惜花重金找最好的花匠,掘地换土,用了年余才挪活到我院里。
现下只是赵蕴笺娇弱地说了一句:「郎君,听说竹林招鬼,妾身害怕。」
姜宜就差人掘了所有的竹,种上了大片大片的月脂花。
我嗅着风里的气味,脂粉气直打脑子,有点腻,还呛鼻。
真是可怕的审美。
不过,姜宜也就只动了我的紫竹。
我寻了院里最不打眼的那块石头,打开了假山里头的机关暗室,取出了一只软缎小包,贴身放好。
这包裹里头存放着我最重要的东西。姜宜一直想方设法地找,甚至夜里去翻了荒芜的将军府。
谁能想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东西到手之后,我放心离开。
此时刚巧到了下朝的时间,我翻墙出门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熟悉的男声:「夫人何在?」
夫人两字瞬间击中了我,毕竟昔日为了做姜宜的夫人,我敢顶着家法跟我爹拍桌子。
后来,他每次叫我夫人,哪怕我知道他是有求于我,可还是心里头泛甜,闷头钻进他的圈套。
「回老爷,夫人去西阁寺上香祈福了。」管家回道。
如今他唤的夫人自然不是我。
或者说在姜宜心里,他从来不认为我是他夫人。
我就是个舔到最后一败涂地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