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稹死了。
死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死于楚国与羌国的最后一战。
远处传来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将军，顾将军，我们胜了……”
楚国大捷，黎明将现。
顾元稹躺在死人堆里，心脏被利箭洞穿，鼻尖尽是血腥气弥漫。
他倾尽全力保全了顾家的世代忠魂之名。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脑海里骤然闪过楼玉皎的脸。
那是当朝公主，也是他的妻子，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可她，却厌憎他到极致。
你自由了，楼玉皎。
一滴清泪划过颊边，顾元稹的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他以为自己会去阴曹地府，但再次睁开眼，顾元稹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公主府。
他站在公主府熟悉的回廊下，看着院中梨花树下身着雪白锦袍的女子，不敢置信。
那样清冷疏离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冷淡神情。
震惊之下，他讷讷唤了一声：“楼玉皎……”
但无人回应。
这时，楼玉皎的贴身婢女云棠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却对顾元稹视而不见。
顾元稹伸手一拦，云棠却径直穿过他的掌心走过去。
他怔愣着抬起自己的手。
这算什么？阴魂不散吗？
云棠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公主，边疆传来捷报，顾家军连胜，只待最后一战夺回云鹫城就可班师回朝！”
闻言，顾元稹倏然回神。
最后一战已经结束，云鹫城到楚国都城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半月才能抵达。
看来，楼玉皎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顾元稹看着那张几乎刻进他骨血的清冷脸庞，心中满是苦涩酸楚，嘴边却泛出自嘲笑意。
“楼玉皎，你若知晓我死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毕竟，是因为他的存在，楼玉皎才不能嫁给苏霆屹。
三年前，他的大哥——楚国战神顾靖用赫赫战功和一双残废的腿向皇上求来了他和楼玉皎的婚约。
皇上亲自赐婚，就算贵为尊贵的公主亦无法拒绝。
为此，楼玉皎恨透了他。
想到大哥顾靖，顾元稹便急匆匆往院外走去。
只是刚走出院落，一道白光闪过，顾元稹竟再次回到楼玉皎身边！
不死心的尝试多次后，顾元稹终于发现，他没办法离开楼玉皎身边三丈之内。
站在楼玉皎三步之外，顾元稹苦笑出声：“楼玉皎，活着你逃不过我，死了也是如此，也算委屈你了……”
那边，云棠又道：“驸马去镇国寺为顾家军祈福已经三月未归，公主，您真不去接驸马回府么？”
顾元稹闻言一怔。
三月前楚羌两国再次开战，楚国节节败退，唯有与羌国世代作战的顾家军能克敌。
顾靖不良于行，顾元稹代兄出征。
只是，因为驸马的身份不便大张旗鼓，便假称去镇国寺祈福。
故此除了皇上和兄长，无人知他已随军出征，包括他的妻子楼玉皎。
此刻，他清晰地看到楼玉皎眼中寒意凌然：“他要是诚心祈福，最好一世长伴青灯佛前，少来我面前碍眼。”
顾元稹黑白分明的眼中先是出现一丝茫然，随即漾起一个悲凉的笑：“你放心，再也不会碍眼了。”
云棠低头掩去对驸马的怜悯，轻声回道：“按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楼玉皎一甩衣袍往外走去。
顾元稹跟在她身后，推开院门那一刻，他完全愣在原地。
只见各种各种珍稀的珠宝奇珍随眼可见地摆了满地，阵仗惊人！
而楼玉皎的话更是如雷般劈在他心上：“本公主明日就亲自去苏家议亲，我要风风光光的嫁给霆屹，他才配做我的驸马！”
顾元稹心头疼痛难忍。
楼玉皎，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吗？
他看着查看礼薄的女人，蓦地想起当初楼玉皎嫁给他时，甚至都没有进过顾家的门……
顾元稹唇边溢出一个苦涩又嘲讽的笑。
翌日，盛京城内最繁华的朱雀街。
楼玉皎领了人马浩浩汤汤前往苏家议亲，走到半路却被一面容俊朗的男子拦住。
——正是顾元稹的好兄弟，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夏怀。
夏怀面容冰冷，声音十分愤怒：“楼玉皎，你不能这样对阿稹？”
楼玉皎冷眼睨他，不耐道：“顾元稹让你来的？身在佛门净地还一心二用关注着我，本公主真是好生荣幸。”
夏怀沉默一会，反驳道：“元稹一心祈福闭门不见我，还不知晓此事。”
“不知晓？”楼玉皎冷笑，“顾元稹这么会演，不入梨园戏台真是可惜。”
夏怀的脸色霎时变得阴沉：“你怎么可将阿稹和伶人作比？”
身后，一抹无人可见的幽魂叹息一声。
他只怕自己在楼玉皎心里甚至比不上伶人。
夏怀仍不甘心好友遭受这样的屈辱，愤愤道：“顾家为我朝鞠躬尽瘁，世代忠魂，你这样对阿稹……”
话未说完，楼玉皎冷冷打断：“可笑，真正的忠魂应该刻在碑上，顾元稹要拿顾家在我面前做大旗，就等他的名字也刻在碑上再说吧！”
顾元稹望着楼玉皎冷漠而讥诮的神情，巨大的不可言说的悲哀萦绕全身。
夏怀亦不可置信的看向楼玉皎。
楼玉皎不想再理会夏怀，一拉缰绳欲走。
夏怀咬牙挡在马前：“不行！你若今日敢去苏家议亲，我便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看你待如何？！”
夏怀父亲亦是朝中重臣，又是家中宝贝一般的存在，自是有几分气性。
一旁看着的顾元稹心中一暖，低喃道：“阿怀。”
楼玉皎眼眸黑沉地盯着夏怀，却是勾唇笑了。
“你只管去。”
话落，她倏地一扬马鞭抽在马身上！
骏马一扬马蹄就朝前冲去，竟是毫不顾忌夏怀，就要从他身上撞过去！
“阿怀！”顾元稹顿时亡魂大冒。
千钧一发之际，夏怀被侍卫扯到一旁。
带着各种奇珍异宝的车队一路从他身边驶过。
跟在楼玉皎身后的云棠忧心忡忡道：“公主，真要闹到如此地步？”
楼玉皎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许久，她寒声道：“你将这些东西送去，我去趟镇国寺。”
云棠惊喜出声：“公主，您要去迎驸马……”
楼玉皎蹙眉打断她：“本公主去拜佛散散晦气，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再听见有关顾元稹的任何事！”
镇国寺。
楼玉皎抬步迈入大殿。
而顾元稹却站在殿门口，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没在地上留下任何影子。
他听着阵阵庄严梵音，静静看着端坐莲台的佛像，神情茫然。
佛祖，人死后不该一了百了么？为何让我这一缕孤魂留在这世上？
待上完香，楼玉皎不知为何却没有离开。
本在一旁闭眼打坐的住持，缓缓睁眼问道：“公主，可是在等什么人？”
顾元稹也回神看过去，心口莫名揪紧。
楼玉皎愣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弧度。
笑话！
她冷声道：“请住持转告顾元稹，十五日后记得准时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一丝悸动瞬间消散，顾元稹只觉浑身越发寒冷起来。
楼玉皎说完话便要走，但转身的瞬间，眼眸却猛然定住！
只见门口，顾元稹竟穿着戎装站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