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但仍有一缕月光落在兹山斋,映照着赵无忌的脸。
黑色长发拦住他两侧脸颊,却遮不住他深邃的目光。
他左手执剑,剑尖指地。
看着这个异常冷静的磨剑人,时谷小声问向身旁的师弟:“这名字我没听过,你呢?”
“没听过赵家有这号人啊。不过看他年纪和名字,应该是赵家三代公子。”
“那便杀了。”
既然是三代公子,时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楚郡三大家的公子当中,就属金睿成实力最强,已于年前达到八品,但仍是比他要弱一些。至于赵家的公子,最厉害的是赵无伤,但也才六品,倒是没听说过什么赵无忌。
至于杨家,杨雄就一个女儿,侄儿们没一个成器的,这或许就是杨家衰败的原因。
见四位师弟朝赵无忌拔刀而去,时谷没参与,转身朝房子走去。对付这样一个无名之辈,四个六品高手足以,毕竟重要的是聚魂化形丹,得抓紧时间。
可时谷才走到房门前,便感到不对劲,回头望去。
只见四人同时向赵无忌攻去,赵无忌原地不动,只是挥动着左手,轻描淡写的出了四剑。
每一剑都在刀快要砍向自己的时候先刺中对方的胳膊。
速度快的惊人。
时谷愣了下,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硬茬,脚掌发力,以奔雷之势冲向赵无忌,挥刀砍下。
赵无忌终于动了,但只是退后了半步,然后用剑格挡。
时谷再次出刀,赵无忌连出三剑。
时谷退后数步,余光瞥了眼右臂的伤口,正在滴血。
而那个执剑的年轻人,依然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下一刻,时谷五人都沉默了,冷静下来。
“师兄?”
“他的剑很快,别留后手了。”
言毕,时谷将刀举起,握刀的手臂颤抖起来,小臂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紧接着刀面变成了黑色。身旁四人皆是如此,五把黑刀朝赵无忌攻去。
剑与刀碰撞,每一次撞击,都溅射出一条条黑芒。
赵无忌被逼退数步,向后一跃,站立在水井上。
“黑刀门。”
时谷仰头看着赵无忌,有些惊讶:“楚郡的公子哥,竟然知道黑刀门?”
赵无忌轻轻挥动着手臂,舞着剑花,将缠在剑上的黑芒甩出去。
黑芒落入路边的花草,花草尽萎。射入井边的积水,水中冒起黑烟,仿佛沸腾了一般。
赵无忌:“我不是在楚郡长大的。这江湖,我也走过。”
时谷明白为何没听过赵无忌的名字了,他根本就不是赵家传统意义上的公子。
“既然你从江湖中来,就该知道,五把黑刀你挡不住。”
“机会难得,我想试试。”
“你还年轻,要惜命。”
“可惜。”
“可惜什么?”
“你劝我惜命,可你们的命就要没了。”
“狂妄!”
时谷轻喝一声,一步踏到水井前,一刀横切过去。赵无忌垂直跃起,脚下的水桶被击碎。那四人同时跃起,再次向赵无忌合围。
然而他们却看见,赵无忌的眼睛亮了一下,如夜空中的星辰。
然后他的剑也亮了。
半空中,又是四剑。
只是这次刺的不是胳膊,而是心。
砰砰砰砰!
四人纷纷落地,那之前和时谷交谈的那人捂着胸口,哽咽着说道:“好快……好快的剑……”
“师弟!”
时谷怒吼,再也不留余力。
赵无忌这次不再退,迎着时谷再出三剑。
第一剑,斩断时谷的黑刀。
第二剑,挑断时谷的手指。
第三剑,连人带剑和时谷错身而过。
这三剑速度之快仿佛同时而出,有如幻影。
三剑过后,赵无忌已在时谷之前的位置,轻舞剑花,将黑芒甩落。
时谷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双膝跪倒,嘴中、腹部,鲜血狂涌。
“你!你,你……这是什么剑法?”
“雷霆十三剑。”
赵无忌转身走到时谷的面前,看着奄奄一息的他,说道:“你问我一个问题,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会用江湖人的方式,让你有尊严的死去。”
“问吧……”
“麒麟阁在哪?”
时谷一脸迷茫的摇摇头:“不知道。”
“安息吧。”赵无忌一剑扫过,时谷脖子上冒出一条血线,然后倒下。
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比上次赵无伤带着护卫击杀那五个五品还要快得多。
赵无忌走到水井前,拿起井边装满水的木桶往剑上冲水,他弯曲着身子,忽然回头望向身后的屋顶。
屋顶上,杨宗连忙按下杨庆的脑勺,轻声道:“走。”
赵无忌直起身子,又看向另一边的一棵高大的树。
树上无人,树枝还在轻摆。
“虾米在殿堂,高手在流浪。”赵无忌低吟一句,坐下,继续磨剑。
夜色下,天魁天罡在街道里快速行走。
天罡眼中充满战意:“真没想到,这种小门阀里居然有这么快的剑。”
天魁:“不要小瞧了门阀,七十二鬼将之中,有不少就出自于门阀。”
天罡:“话说阁主也是,是我唐突了”
天魁:“何况他是九品高手,就算不出剑,金家那些人也必死无疑。”
天罡:“有机会我得会会他,看是他剑快,还是我刀快。”
天魁比天罡想的更远,道:“看来这灵药,不好拿。”
……
金家。
“不是习武之人?”
金固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枪,金吕金睿成站在身侧,听着一黑衣人汇报。
金睿成问道:“会不会是装的?”
黑衣人摇头道:“杨家的人出现的很突然,而且是直接拔剑杀过去的,但凡有一点武艺傍身,都会有下意识的反抗动作。但唐小剑没有,他只有本能的后退,还险些摔倒。”
金吕皱眉:“你确定他没发现你?”
“绝无可能!”黑衣人向金固抱拳,道:“家主,藏匿、潜行的任务我从没干砸过,我敢说,那唐小剑不但不是武者,就连反侦察的意识都没有!”
金固敲了敲烟袋,道:“我说什么,他那叔叔是故意露一手给你们看的吧?越是实力不济,就越是要装一装。目前来看,他们的核心战力就是唐小剑的叔叔。”
金吕和金睿成点头。
黑衣人继续说道:“六六是个孤儿,小时候的经历查不到。她以前在南郡流浪,一次机缘下和杨霏雪认识,然后杨霏雪邀请她来到楚郡。”
“是什么样的机缘?”
“好像是在南郡的丛林里,六六帮助过杨霏雪。具体的,还需要时间细查。”
这时,一独臂老者走进来,走到金固身边耳语一番。
听完后,金固坐直身体,大口的吸着烟。
金吕朝独臂老者看去,老者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弓着背在一旁站着。
金固敲敲烟袋,道:“去榕城的人回来了。”
“榕城出事的那晚,金鸣金啼带走家里所有二品以上武者,然后一去不返,无一生还。同时,金府被血洗,留守在家里的护卫尽数被杀,妇女小孩全部失踪。也就是说,我派去榕城的人,找不到一个金家的活口。”
金固说的云淡风轻,金吕叔侄却听的毛骨悚然。
“这足以证明,的确不是圣上所为。”金固下了定论。
金睿成问道:“为何?”
金固吐出口烟,道:“圣上动手,那必然是杀的杀,抓的抓,可现在是金鸣带人主动出击,而且还是倾巢出动,这分明是要去灭别人。”
“灭谁呢?那榕城赵家也不配这么大阵仗啊!”
“调查的人询问了当地的老百姓,金鸣他们消失的位置,离赵家很近。”
金睿成一脸困惑,道:“这就想不明白了。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榕城赵家人丁凋零,家主赵河不是武者,他家公子是个书呆子,女儿才十几岁。护卫中的一些高手也被金则臣陆陆续续坑杀了,别说是他们坑了金鸣,他们面对金鸣应该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金固:“你是想不明白,但事情却发生了。”
金吕插话道:“会不会是借了外力?”
金固指了指金睿成,道:“看吧,你还得跟你二叔多学学。”
金睿成立马说道:“难道不是圣上,是温太后?”
“不要老往庙堂上扯,对方放出是圣上所为的假象,就是想把我们带偏,让我们越琢磨越复杂。我还是那句话,你们都小看丞相了,要知道,当年先帝都是丞相扶上那个位子的。在丞相眼皮子底下,温太后和圣上能自保就算有本事了,这远在楚郡的纷争,他们插不上手。这也是榕城刚传来消息时,我不相信的原因。”
见金固说了太多话,独臂老者连忙递上去一杯水。
金吕点头道:“金家在楚郡和榕城已百年有余,不说那些反对丞相的人,就是咱们自己的敌人,也不只明面上这几家,这事我们的确搞错了方向。”
金固冷笑道:“杨雄憋多少年了,你们以为他真怂呢?他养了三个徒弟在家里,却不让这三徒弟喊他师父,他想隐瞒什么?赵海那老病秧子,已经半年没出过门了,是真病了?还是在谋划什么?就不说这俩老王八了,钱胖子张麻子张大鹅这些老油子,哪个不是一肚子坏水?”
“丞相如今器重我金家,这些人会甘心坐以待毙?他们早就蠢蠢欲动了,因为他们明白,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只是在等待机会。”
“而现在,唐小剑就是他们的机会。只要这郡城的水一浑,什么王八蟹膏子就都冒出来了!”
金固又喝了口水,然后把杯子递给独臂老者,问道:“老涂,你说是这个理不?”
金吕叔侄顿时朝独臂老者看去,每次家里开这种核心会议的时候,独臂老者都在金固身边,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从来不主动发言。金固也很少会问他,但每次问他的时候,都是很关键的问题。
可就连金吕都不知道金固和这老者是怎么认识的,只知道老者那原本存在的右臂,是为了救金固才失去的。金固对他的态度很好,所以金家上下都没把他当真正的下人看待。
金吕和金睿成最初还喊他涂先生,但他非说当不起,只说叫一声老涂就好。
老涂将杯子放下,又给金固的烟袋里加了些烟丝,同时说道:“唐小剑如果真能把水搅浑,那的确是他们的机会。但同样,也是我们的机会。”
金固沉着的笑了一下,轻轻点头。
金吕顿时明白了:“大哥,你是想……”
“听张大鹅说,最近在酒楼吃酒的人议论起我,总是老烟枪老烟枪的叫着。”
金固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叼着烟道:“他们大概是忘了,我这杆破烟枪敲碎过多少人的脑袋!”
“爹,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金固看向金睿成:“真明白了?”
金睿成抱拳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这就收网,把梁吴边界的高手召回来,他们都来自梁吴江湖上的大门派。”
“钱是好东西,要舍得花。然后通知你表哥,说我想他了,让他把亲兵带上,我也想看看他兵练的怎么样。我会给丞相写信,让他不用担心。”
金睿成愣了下,疑问道:“没必要让表哥也来吧?”
“榕城县衙有个小吏说,那晚他看见了张震林。”
金吕和金睿成皆是一惊。
原来如此,如果这事真和张震林有关,那就真得让表哥来牵制了。
金固忽然笑了起来:“所以不能小看我们的对手啊,连张都尉都亲自出马了。”
这时,一个下人急匆匆的跑进来,老涂率先一步在厅外拦住,了解情况后回到金固身边。
金固回到座位上,道:“说吧,又是什么坏消息。”
老涂:“时谷失败了,五人全部阵亡。”
“什么?!”金睿成大惊失色。
金固瞪了金睿成一眼:“沉住气。”
金睿成也想沉住气,但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却过于意外了。时谷是他花重金请来的高手,而且两人也有些缘分,时谷才甘愿为他卖命,不但如此,还拉来了四个师弟。
金睿成的个人地位能比过金睿新和几个堂弟,不完全因为他大公子的身份和八品高手的武道修为,而是他拉拢人心的能力。这几年来,他经常在各地寻访,专挑一些江湖门派中的高手,为金家编织战力网,金固也很欣赏他这一点。
他很清楚,这时谷是黑刀门的大师兄,论实战能力比他更强。虽说这一次派他们去赵家,也没想过一定能顺利的取走聚魂化形丹,但全身而退的本事应该是有的。
可怎么就折了呢?
金睿成努力平复着情绪,问道:“被谁杀的,查到了吗?”
“一个叫赵无忌的剑客。”
“赵无忌……”
金睿成一头雾水,金吕却眯起了眼睛,看向金固:“原来是他回来了。”
金睿成问道:“他是谁?”
金吕:“赵海的小儿子。”
“怎么从没听说过?”
金固猛吸了口烟,又敲了敲烟袋,道:“他是私生子。当年老病秧子在争家主,这孩子一出生就被送出去了。真是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倚啊,这孩子居然出息了。能把时谷留下,怕是九品吧?”
金固看向老涂,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涂摇头。
“看来咱金家的情报能力不行了啊,堂堂一个公子回来了,居然无人知晓。”
老涂道:“可能连赵家也没几人知道他身份。”
金固笑了:“也对,一个九品高手,还是赵海的亲儿子。一想到这个,赵江就该头疼了吧?”
金固脸上的笑容凝住,将烟枪重重放下,顿时一股威压在房间里散开。
金吕金睿成都跟老涂一样,低下脑袋。
他们知道,往往这个时候就是金固要做决定了。
“三件事。”
“老涂,你安排人去榕城,把赵河父子抓来。”
“睿成,继续派人去赵家,唐老板等着看戏,场子不给他唱热乎了,他怕是不会登场。”
“金吕,你亲自去请一下吧,我也该会一会这位唐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