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欢的头抵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氲湿了眼眶。
她确实爱了顾淮安许多年。
十五年前，她父母战死沙场，太后将她接入宫中，指着顾淮安对她说：“卿欢，以后他便是你兄长，他会护你一生一世平安。”
顾淮安也的确护了她十五年。
可她错就错在爱上了顾淮安。
一声兄长，就该一世兄长。
楚卿欢攥紧手心，沉默一瞬后，红着的眼眶中又添了几分坚定。
“保卫边疆楚家军世代职责，纵我是女儿身，也该尽一份力。”
“至于太子殿下……他所爱非我，我也不愿强求，所以臣女想用父母军功，将这赐婚圣旨改赐为太子与太傅之女白婉婉。”
话落，一室沉寂。
许久许久，皇帝才叹了口气：“既然你意已决，那就随你吧。”
说罢，他命魏公公拿了一块青铜虎符给她：“待十日后你生辰一过，你便带着楚家军启程北疆吧。”
楚卿欢低低应了声是，再叩谢圣恩。
离开金銮殿回到东宫。
看着门匾上镀金的两个大字，楚卿欢的思绪恍惚回到了从前。
七岁那年，顾淮安一身白衣牵着她走进这扇高门。
他说：“卿欢，以后皇宫就是你的家，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十三岁她来葵水，顾淮安卷携风雨匆匆赶来，拿着汤婆子为她捂了一夜的肚子。
十四岁他们在回京路上遭遇刺杀，顾淮安以身护她，用后背挡住密密麻麻的箭袭，险些丧命。
他高烧昏迷不醒三天三夜，她便三叩九拜爬了999层台阶，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为他求来一串佛珠报平安。
她以为他心里也有自己。
直到十五岁及笄那年，她趁着醉意爬上的床榻偷亲了他。
顾淮安大发雷霆：“楚卿欢，我是你兄长！你这是大逆不道！”
“算了，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以后不许再提！”
楚卿欢才知道，他对她从无男女之情。
可她还是没有放弃，从不再唤他兄长开始，到给他亲手熬制并蒂莲花羹传达少女心意，到给他绣鸳鸯荷包表露肆意张扬的爱意。
甚至每一年生辰，她都要对他表明一次心意，以证明她的真心。
可顾淮安却对她越来越疏离冷淡，甚至不再踏足她的院子。
一个月前，楚卿欢用父母的多年军功换来一道赐婚圣旨。
但还没告诉顾淮安，顾淮安痴恋太傅之女白婉婉的事就在满京城传遍了。
他带着白婉婉去玉灵山看漫山遍野的鸢尾花，去琅琊山捉成千上万萤火虫做了灯笼。
他把全京城所有女子想要的浪漫统统给了白婉婉。
还有从前那些独属楚卿欢的偏爱和柔情，也都全给了她。
而真正让楚卿欢死心的是昨夜，她去找顾淮安，却看到顾淮安将白婉婉压在合欢树下，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那一刻，她十年的喜欢碎裂得彻彻底底。
她放弃了，她不再爱了。
回到西院，楚卿欢将曾经顾淮安给她描画的所有丹青全部找了出来，然后扔进了火中。
看着燃烧的火苗，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大梦已醒，天大地大，往后她一人观看，足以。
很快这些丹青画像便化为了灰烬。
楚卿欢看着火势一点点灭掉，起身准备回屋。
不料顾淮安却跨过门槛走进了她的院子。
他一身玄袍透着清冷威严，那双只会对她含着笑意的眼睛如今再也不会弯起。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里了，今天这是？
楚卿欢虽然疑问，但还是规矩行了礼：“兄长。”
听见她这一声“兄长”，顾淮安顿了顿，心头浮上一抹怪异，不由得皱起眉。
毕竟自七年前，她就没有这样喊过了。
一垂眼，又看见地上的火盆，他眉心更紧：“你在烧什么？”
楚卿欢喉间梗了一下：“没什么，一些练字的废纸而已。”
话音未落，顾淮安冷冽的训斥便响起：“废纸让下人拿去丢掉就是，若这火烧起来，你是要烧了整个东宫吗？”
“如今除了东宫，还有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
楚卿欢神色一愣，心头顿时酸涩。
从前有人说她是东宫的“累赘”，顾淮安便派人割了那人的舌头再丢去宁古塔流放。
但现在，这样扎心窝的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
楚卿欢扯了扯苍白的唇：“抱歉，以后不会了。”
顾淮安收回凛意，这才说起来意：“花灯节将至，孤想用血珊瑚给婉婉做一套首饰，让人把你那株送到孤那去。”
闻言，楚卿欢的心弦狠狠一颤，再没法强撑镇定。
那株血珊瑚是她及笄时顾淮安送她的生辰礼，那时他说：“此物珍贵，只有你能配得上。”
可现在他却要她转手让人。
她一时沉默，顾淮安的脸色和语气立刻冷了下去：“楚卿欢，孤在和你说话。”
楚卿欢紧了紧手，深吸了口气。
她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这世上除了父亲留下的那一把长剑，与母亲留下的那一枚玉佩，再无东西属于她。
她不该留恋，也须得放下了。
楚卿欢颔首：“是，我等下就派人送过去。”
她言听计从的摸样，和从前稍有些不高兴就无理取闹的样子大相径庭。
顾淮安本该对她这种改变觉得高兴的，可不知怎么，他又一次感到怪异。
但还不等细想，一道轻柔甜美的女声便随着脚步声传来。
“阿安！”
只见那太傅之女白婉婉小跑而来，一身白衣宛若不食人间烟火。
她出现的那刻，顾淮安冷若冰霜的眉眼便温柔了下来。
“婉婉，别跑，小心摔着。”
他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白婉婉。
楚卿欢酸涩别开眼。
“郡主也在。”白婉婉看到楚卿欢，忙松开顾淮安要行礼，“臣女白婉婉见过郡主。”
进宫那年，太后封了她为郡主。
她表面风光，可到底就是个孤女罢了。
楚卿欢原本想默不作声，可顾淮安投来冰冷警告的一眼，她只得回礼：“见过嫂嫂。”
白婉婉的脸立刻红了：“我……我与太子殿下尚无婚约，你不能这么叫我。”
顾淮安伸手拉过她：“你是孤认定的太子妃，孤一定要娶你。而且孤说了很多次，除了父王母后和皇祖母，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
楚卿欢呼吸微滞……这样的话，顾淮安也对她说过。
十年前他许诺：“卿欢，在孤这里，你永远可以放肆任性。”
可海枯石烂，誓言也早已散去风中。
这时，楚卿欢的婢女小梅走了进来：“郡主，宫外的那铁匠说了，护心铠甲需要鲸鱼骨做原材料，需等三日才能完工。”
楚卿欢心里咯噔一下。
昨晚决定离开后，她就让小梅出宫去找铁匠，打算打造一块护心铠甲好为驻守边疆作准备。
她缓缓抬眼，果然看见顾淮安面色阴郁地看来。
“护心铠甲？你制它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