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之北有一座雄关。
坚固雄伟,绵延千里,把两条孤立的山脉连作一体,将整个北域包裹起来。
这一处雄关,常年驻有重兵,据说是为了防御北来之敌。
虽然建关百年以来,北方的一片孤绝之地上,从没有过半点风吹草动。
可关口驻军却从未减少。
历经百年绵延,关下驻军的兵站逐渐扩大成为一座城池的规模。
因为有军队驻扎,治安稳定,原本在北境边陲散居的流民纷纷来此聚居,最后竟发展成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城。
取名为,雄关城。
……
这一日,北城墙上的当值卒子们正百无聊赖的散步。
突然一人遥指远方惊恐道:“那……那个是什么?”
众人一起望过去,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巨物。
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正缓慢的向着城关移动。
“这这这这……”一众卒子都慌了神。
他们是三年前换防到这座城的,三年以来北城门外连一个活物都没曾见过,更别说这圆卜隆冬的怪物。
“快去禀告队长!”
一名卒子应声跑下城墙去,不一会扶着一个浑身瘫软的酣醉大汉回来。
“队长!你看,你快看呐!”卫卒围成一圈,手舞足蹈给队长指出“怪物”所在的位置。
队长努力支撑着沉重的眼皮向手指的方向看,努力辨认着。
终于见到远处“一排”圆滚滚的巨物,正向着雄关城而来。
队长瞳孔瞬间张大,扑棱一下从扶着他的卒子怀里弹起来:“敌袭!!!预警!!!呕~”
队长大喝一声,随即扑在地上呕吐起来。
几个卫卒面面相觑,望着城墙上那口已经生锈的预警大钟,不知如何是好。
据他们所知,这口钟已经四十年没有响过了。
上次敲响时,还是因为当时的值班卒子醉酒恶作剧。
最后整队人马,连同队长都被砍了脑袋。
因为,此钟一响兹事体大。
必需全城警戒,全军动员。
而且还不只牵涉到这一座城。
只要警钟一响,便会有三路快马直奔东、南、西三座临近大城。
他们也要第一时间调集所有力量进入警戒状态。
这是每一支换防到此的军队都必需严格遵守的一套流程。
“怎么办!怎么办!”卒子们慌成一团。
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远处的怪物已经越来越近。
到这时,他们才看出它的样子。
在一旁小丘的衬托下,那圆滚滚的怪物,远不止巨大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一座小山的规模,身上尽是深红色的斑纹,浑身是腿,各处有眼,晃晃荡荡的前进。
“敲……敲吧!这什么玩意!!!”
“快敲!快敲!”
心知事不寻常,几人一齐颤颤巍巍来到大钟下面,五人合力荡起钟杵。
“咚!咚!咚! 咣!!!”
几声闷响过后,一声震颤灵魂的钟鸣爆发出来,声波激射而出,将钟下的几人登时震得双耳渗血,栽倒在地。
不多时,一个全身覆甲的将军带着大队人马奔上城墙。
来人正是雄关城的守城大将——吴敌。
吴敌眉头紧锁凭栏远眺,一眼就见到了那个小山似的怪物。
“这什么玩意!”心中大惊,但他脸上仍强装镇定。
“架好城弩。”
“弓手准备。”
“传令象甲营、虎贲营、赤隼营出城外一里结象甲虎擒阵,准备御敌!”
吴敌将军接连发号施令,尽展大将风度。
但其实他心里一直在骂娘:“真是倒霉透顶!还有三个月就可以换防出去,偏偏这时候出事!”
城下脚步隆隆,不多时已结成战阵。
城墙上弓弩就位,锋矢齐备。
众人心肝震颤着,聚目远处那座“小山”步步逼近。
“敌距两千步!”负责测距的卒子报道。
“预备!”吴敌发令。
弓手拉满弓弦,弩士绞满弩机。
“敌距一千五百步!”
“敌距一千步!”
随着怪物越来越近,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长成狰狞的形状。
巨大的压迫感,让众人喘不过气来。
“敌距九百步!”
这里已经到了城弩的射程范围。
“放!”
随着一声令下,十支满弦的巨箭嗡地破空而出,向着远处的怪物激射过去。
箭至半空,那怪物却突然提速。
看似庞大笨拙的身躯,竟猛的前冲起来,在地上划出滚滚浓尘。
十支巨大的弩箭被怪物甩在身后,猛插入地,让整个地面都跟着隆隆震颤。
“敌距七百步!!!”卒子的报告已经带着颤音。
弓手紧握弓身的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只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而城下严阵以待的“象甲虎擒阵”则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距敌只有两百步,想必此时已能看清那怪物的样子。
可这时,吴敌却突然满脸疑惑的,将准备发令的手放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那怪物停了下来。
“等等!”吴敌沉声,将身子探出墙垛,运起“超凡境界”的目力细看。
只见那个小山似的“怪物”前面,似乎站着一个衣不蔽体,须发覆面的人,正对着他挥手!
再看,那人背后的“怪物”不似活物,好像是个由无数兽皮拼成的巨大包袱。
一个人,背着一个小山似的包袱?!
吴敌深感离奇,于是提起内息传音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再看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努力的挥手回应着。
可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城楼之上半点声音也听不到。
“竟不会传音之法?”吴敌惊讶。
有此负山之能,不懂传音小术?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左右近卫,随我下去。”见来人似乎想要沟通并无恶意,吴敌决定亲自下去一探究竟。
战阵让出一条通路,吴敌来到阵首。
近距离观看眼前景象更觉得震撼。
遥遥一条瘦削人影,在背后那巨大的血纹兽皮拼接起来的“小山”的映衬下,犹如山脚的一截枯树枝。
然而这“枯树枝”却能撬动一座大山,这是何等神力?
吴敌犹豫半晌,毅然向前走了百来步。一旁近卫也踟蹰着,拖后一段跟在两侧。
到了来人身前不远处站定。
吴敌客气的一拱手:“在下雄关城守备将军吴敌,敢问尊驾何为?”
吴敌贵为守备将军,眼界修为自然不低。
面对眼前这个完全看不出深浅的高手,他展露出了少有的友善跟和气。
客客气气的想要问明对方来意。
谁知,那人却是一歪头,直愣愣道:“将军?那应该是个很大的官儿吧?”
生硬的语气让吴敌心中不悦,但他脸上仍淡笑着道:“在这雄关城,我的官职算是不小。”
“算是不小?那到底是大是小?”那人又是直眉楞眼的一问。
吴敌皱眉:“阁下莅临雄关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哦。倒也没什么事。”
这……吴敌气息一窒:“阁下是故意找茬是不是?”
对面的“高人”闻言连连摆手:“你这瓜……你这官要是大的话,我肯定找你啊。”
嘶!这厮好没礼数!
吴敌终于忍不住露出怒容。
他见来人行事奇异,又身具怪力,应该是个颇有异才的游方散人。
本想着屈尊结交一番,哪怕不能收为己用,也可为日后多添一份助力。
哪成想,那人竟是如此的不识抬举。
堂堂超凡武者,守备一方的大将,怎么能容忍别人两次三番的嘲弄!
吴敌手按剑柄寒声说道:“我念你是个高手,本想以礼相待。可你竟这般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本将军不留情面了。”
战阵中众将士见主帅动怒,齐刷刷拔出兵器,阳光映射下泛起粼粼寒光。
一股肃杀之气顿时蔓延开来。
“你们最好不要冲动。”面对着剑拔弩张的喋血战阵,对面人气定神闲的开口道,“我感觉你们打不过我。”
“嗤!”吴敌怒极反笑,咬着牙狠狠道,“狂妄土鳖!你的本事最好像你的嘴巴一样硬!”
说着呛哴拔出兵器,是一把长逾五尺的双手长剑。
“要打也可以,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对面人又开口。
“死人没有资格问问题。”吴敌冷笑着回答。边说边向战阵的阵眼退去。
最前方的象甲营分开一个豁口把吴敌让进阵中,随后快速合拢成一个中部内陷,两侧外展的凹形。又将与重甲连作一体的巨盾深深插入地面形成坚固盾墙,犹如一张准备吞噬敌人的巨口。
巨盾的缝隙中,有点点亮闪寒芒。
虎贲营将背甲上的三截短棒抖落开来,组成足有三人身长的长矛,架在象甲营战士的肩头从盾墙缝隙探出头去。好似伺机捕猎的毒蛇。
后方压阵的赤隼营已架好臂弩,斜指战阵上方,只等将那些企图从上方破阵的掠阵者射成刺猬。
阵眼上,吴敌登上半人高的指挥台,左右两面等身的精钢盾将他护在当中。双手剑伫立在地,威风凛凛看着不远处的不速之客。
那人在千人战阵的威势前却是毫无惧色,仍是自顾自的对着吴敌问话:“像你这样的,算是高手吗?”
吴敌怒视着眼前个衣不蔽体、言辞无礼的“将死之人”,本想直接下令将其斩杀。
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够威风。
自己在部下面前被他几番奚落,得先找回面子才行。
于是答道:“算不算高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像我这样的,在整个北域也没有几个。对付你一个游方散人,肯定绰绰有余。”
“哦?”那人掩在蓬乱头发后面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呵呵。江湖世道真的变了。”吴敌摇头叹息。
想想自己在投身军伍前,也是北域江湖响当当的人物。今天竟然沦落到被一个“野人”质疑身份的地步。
我不在江湖,江湖便没了我的传说吗?
想到此处,豪气陡生。
“好!今天就叫你死个明白!”
吴敌居高临下的对着“野人”行了个江湖人的叉手礼,朗声道:“吾名,吴敌!雄关城守备将军。剑圣于承圣亲传弟子,超凡七阶武者,江湖人称傲剑追魂,曾经孤身独战北域十八贼十日夜,斩其七人,北域九军演武位居第三席,‘十方豪杰谣’中占上阙第一百三十五句唱词。‘五尺将军剑,震破北寇魂’唱的就是我。”
吴敌满脸骄傲的说完,定定看着对方。
他在等着他听到这一长串名头后大吃一惊,满脸惶恐的滑稽嘴脸。
可惜,没有如愿。
那人只讷讷点头,若有所思道:“前面听上去是挺厉害。就那个什么谣里排一百多名,感觉又不是太厉害。”
“狂妄之徒。”对方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吴敌深感受辱,正欲立刻杀之而后快。
但深厚的江湖阅历让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对方那副有恃无恐的姿态,让他感觉有些蹊跷、有些心虚。
莫非是哪路高人想要扮猪吃老虎?
抑或是有什么大的靠山?
江湖险恶人外有人,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吴敌勉强按下怒火:“听阁下所言,似乎对吴某之名颇有不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又是师出哪门?”
“哦哦!”对面那人听吴敌询问自己身份,先是思索了片刻。随后依样学样的摆了个略显生疏的叉手礼。
说道:“我……吾名,安闲!雪山上一山野村民。我爹妈的亲生儿子,嗯……一个优秀的打虎猎人,江湖人称……江湖人应该还不知道我,曾经孤身在山上打虎,共计四十八头,村里摔跤比赛位居第四席,那个什么谣里……应该没有我。”
名叫安闲的人说完话,似乎对于自己能将“江湖人”的一套自报家门的术语复述出来非常满意,兴奋的一拍手掌。
可这在吴敌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戏弄和挑衅。
只见他此时已经青筋鼓涨,厉目圆睁,学着安闲狠狠拍着手掌。
“好!很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吴敌狞笑着,“你死以后我会给你立一块墓碑,上面就写无知狂徒安闲。”
安闲听出对方语气不善,于是反唇相讥道:“墓碑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还不想死。”
“这由不得你!”吴敌暴喝一声,双手剑高举指天,“众将听令……”
话音未落,吴敌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眼前一个恍惚,定睛再看,一个覆满须发的脸已经贴在眼前。
一个声音清冷道:“我说了,你们打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