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情深,变成相看两厌。
程霜宁远嫁那日,她的丈夫沈书亦在娶平妻。
甚好。
沈书亦,往后余生,只当我俩从未相识。
……
乾坤殿内。
“父皇,儿臣愿去和亲。”
话落,程霜宁朝御座上的皇帝深深跪拜下去。
就在前几日,敌对十年的燕国突然议和,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当朝嫡公主和亲。
皇后只有一位掌上明珠,不满十五,又怎肯应允?
程霜宁听说,昨天皇后甚至开始绝食明志。
因此,她今日便一早进宫,‘为君分忧’。
见皇帝面色深沉一语不发。
程霜宁再次跪拜下去:“父皇,只要儿臣记在皇后名下,又是自愿和亲,想来燕国绝不会有何意见。”
她如此贴心之举,却让皇帝一拍桌案:“胡闹!你早已嫁人,若让你和亲,朕岂不是伤了永安侯的心。”
提起永安侯,程霜宁的心猝然一痛。
伤心吗?
若是真的让沈书亦知道,怕也是只会放鞭炮庆祝。
成婚这四年,他又何曾将她当做妻子看待过一日?
十二年前,程霜宁的母妃娘家被抄家流放,母妃自缢而亡,死前,为程霜宁求了一份恩典。
——她求了一纸婚约,以保程霜宁不会孤立无援被人欺辱。
就这样,程霜宁独自在冷宫长到及笄,被一顶小轿抬去了永安侯府。
原本,她是满怀着期待的。
只因小时候饿的受不了,程霜宁偷跑出冷宫,却撞见了当时是太子伴读的沈书亦。
当时十一岁的沈书亦听闻她的身份,将她扶起,给了她一块玉牌。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只要有永安候府一天,就没人敢欺负你。”
虽然很快被冷宫嬷嬷抓回去,可沈书亦这句话却成了程霜宁灰暗童年中唯一的希冀。
——嫁给他,离开冷宫,和沈书亦相守一生。
可等她真的嫁进永安候府,却发现从前希冀的一切,已如大梦一场空。
九年不见,沈书亦已经心有它属。
大婚当日,他将梨花带雨的柳如霜护在身后。
“公主是圣上赐婚的侯府主母,本侯不指望公主如何当家,只希望公主莫要难为霜儿。”
没有疾言厉色的下马威,可沈书亦穿着与她一样的红色喜服,却护着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已经足够叫程霜宁心凉。
唯一的丫鬟小桃安慰她:“公主,只要您做好妻子的本分,侯爷总有一天会被打动的。”
程霜宁信了,尽心尽力整整四年,却始终见不到沈书亦一个笑脸。
如今……她不想再等了。
“永安侯和儿臣一心为父皇分忧,还请父皇应允。”
皇帝按着眉心:“霜宁,莫要胡闹。”
皇帝此前从不唤她闺名,程霜宁明白,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让她和亲,只不愿背上一个冷血薄情的骂名。
她只能再一次递上台阶:“儿臣知道,父皇担忧儿臣,但事关江山社稷,儿臣身为公主,享天下之仰,万死不辞,求父皇成全!”
“为免遭非议,还请父皇和亲之日再去永安候府册封儿臣。”
程霜宁深深跪拜,良久,才听到一声满意的叹息。
“朕允了。”
“吾儿大义,除夕之日,朕定亲自送你出嫁!”
……
离宫回到侯府,程霜宁进门便对上沈书亦的视线。
他开口,语气平和,却听来无端寒冷:“听闻公主进宫了?”
就像他这个人,温润如玉,却始终隔着厚厚的冰霜。
程霜宁避开视线:“天气凉了,妾身院中炖了些冰糖雪梨盅,侯爷要去用些吗?”
沈书亦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漠,说出的话却是讥讽。
“公主都去找皇上了,本侯哪敢不从。”
他还以为自己找皇帝是为了争宠。
程霜宁心中凄然一笑,神色平静地行了礼:“妾身恭候侯爷。”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扶风院中,沈书亦接过雪梨盅,轻抿了一口。
程霜宁看着他。
忽然发现,嫁进沈府四年,这是他第一次和她坐在一张桌前用餐。
心口微微刺痛,她张唇想要说什么。
沈书亦却突然放下勺子,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眼底有了几分温度,语气也不似从前冰冷。
可说出的话,却是残忍。
“下月十五是喜日,我要娶霜儿做我的平妻。”
程霜宁怔了怔。
原来这才是沈书亦来自己院中的原因。
当朝律法:公主出嫁四年不得纳妾,如今四年将将过去,沈书亦便迫不及待了。
程霜宁怔然打量着面前人。
袖口的银纹图案,腰间柳叶合心的络子,无一不是出自柳如霜之手。
而自己,这名头上的正妻,却连他正房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眼眶蓦然一红,程霜宁却微微一笑。
道:“好啊,恭喜侯爷。”
程霜宁说着,移开视线,平静无比:“我会让下人打点妥当。”
沈书亦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答应。
他的眉宇舒展几分,舀起一勺糖水送到程霜宁面前,柔声开口。
“公主主持家务辛苦,这雪梨盅多用些是好的。”
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糖水,程霜宁五味陈杂。
又是如此,只有在自己退步忍让时,沈书亦才会多关心一句。
可偏偏这样虚情假意的关怀,她曾经也甘之如饴。
就着沈书亦的手,程霜宁咽下那勺糖水。
这时,下人上前通报:“侯爷,如霜姑娘来了。”
沈书亦立刻放下勺子,起身出去。
程霜宁跟上,就见沈书亦责备般看着柳如霜:“这样冷的天还穿的单薄,到时候染了风寒我可不会哄你喝药。”
嘴上责备,手上却将毫不犹豫将大氅脱下披在柳如霜身上。
程霜宁清晰地瞧见大氅下有一抹雪白,是道狐尾坎肩。
前些日子听闻沈书亦射下一只白狐,原来是用在了这里。
程霜宁垂下眼,忽然觉得很冷,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衣裙站在雪里。
可除了自己,无人在意。
柳如霜上前行礼朝程霜宁行礼:“见过姐姐。”
不等她开口,沈书亦直接将柳如霜扶起:“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
说着,他看也没看程霜宁一眼,直接带着柳如霜走入院中。
程霜宁被留在原地,叹了口气。
果然,只要柳如霜一来,那点恩爱的假象立刻化为泡影。
她随后跟进门,就听见柳如霜的咳嗽声。
沈书亦瞬间蹙眉看向程霜宁,语气带上指责:“银碳呛人,为何不用金丝碳?”
不等程霜宁开口,丫鬟小桃便打抱不平:“侯爷此前吩咐,府上的金丝炭都要紧着如霜姑娘,我们公主哪里还能用得上金丝炭?”
话落,沈书亦眼底一怔。
他视线从小桃扫向程霜宁,好似若有所思。
“这倒是本侯疏忽,稍后我会叫人送来。”
他顿了顿,却忽地转了语气:“只是公主自幼长在冷宫,就连最下等的黑炭都用不上,现在能用银炭,想来也不算委屈了公主。”
程霜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扼。
她蓦地想起,自己小时候也用过好炭。
那年冬日,程霜宁和沈书亦匆匆一别,第二日便有太监送来了炭火。
正在疑惑,就见沈书亦姗姗而来。
他拿出帕子,小心替程霜宁擦去脸上沾染的碳灰。
“冬日寒凉,我隔三差五来送些炭火,你不必节约着。”
说着,沈书亦又捂住程霜宁冰冷的手,在掌中捂热。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你既是我的未婚妻,缘分天定,我一定照顾好你。”
可现在,他心里装着别人,就连从前做过的事也全都忘了。
沈书亦和柳如霜一起离开了。
程霜宁跟在后面,听见沈书亦对身旁的人开口:“霜儿,本侯下月就能娶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温柔,含着几分期待。
程霜宁看了看天,大雪纷飞,距离除夕不过半月。
看着两人走远,程霜宁忽然笑了。
再过半月,她也不会让他们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