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贺思宜拿着回城证明看了又看。
最后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枕头下面,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坐着大巴车回北京。
和谢修砚再也不见。
她开始继续清理东西,一直忙到下午才停。
只是如今要走,她唯一放不下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树。
在这无亲无故的西乡,除了谢修砚,和她相处最长的就是这棵树。
贺思宜下楼走到院子里,看着一枝枝红梅在冰雪中绽放,美的好像一幅画。
她上前帮梅树掸落枝丫上的残雪,低声呢喃。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你从一棵小树苗到如今盛开,一晃都过去了七年。”
“往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也不能帮你掸雪除霜了,你要在土里使劲儿扎根生长,做冬天最耀眼的梅。”
梅花树像是有感应,簌簌的落下几朵小花。
贺思宜在树边站了很久,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直到夜幕降临,月亮半挂在天上她才转身准备回屋。
刚走几步,谢修砚也回了大院。
他喝了很多酒,脚步踉跄地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
“思宜……”
他扶着梅树,醉眼迷离地唤了一声。
贺思宜叹了口气,上前把他搀扶回他屋里。
只是离开的时候,却又被谢修砚拉住手腕。
“别走……”
贺思宜一怔,忍不住看向他,倏地撞进他深沉的眼睛里。
自己好像一下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他们青梅竹马,无忧无虑。
一起在绿草地上放风筝,在炎炎夏日里追风捕蝉……
不过一瞬,她就清醒了过来。
眼前男人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道,还有衣领上明显的唇印,都在告诉她。
谢修砚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邻家哥哥了。
贺思宜掰开他的手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压在身下。
炽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谢修砚粗粝的指腹抚摸过贺思宜的脸颊,声音暗哑:“桐桐……”
温柔缱绻,像呼唤了无数次。
贺思宜心头猛地一震。
莫大的屈辱感在她的胃里灼痛。
“谢修砚,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是贺思宜,不是江晚桐!”
身上的禁锢骤然变松,谢修砚迷离看了她一眼,随即放开她转身倒头睡去。
贺思宜无暇判断他是醉睡过去,还是发现认错了人,只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夺门而出。
她不想回自己屋子,就连这个偌大的军区大院,她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趁着明亮的月光,贺思宜踩着积雪去了东湖。
之前有心事,她都会来湖边丢石子,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全都丢进湖底掩埋。
刚走到湖边,就看到对岸灯火通明。
一堆人举着手电筒在岸边,还有人在湖里打捞什么,一阵人声嘈杂。
贺思宜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朝着桥那边走去。
人群里,隐隐传来哭声。
她问向一旁围观的大婶:“发生什么事了?”
那大婶叹了口气:“听说是公社里算账的一个女知青,大半夜的跳湖死了,一尸两命。”
闻言,贺思宜连忙挤进人群,只一眼却怔在原地。
地上那惨白着脸,紧闭双眼了无生息的女人,正是和她一起上班的宋念琳!
贺思宜的心底,被巨石狠狠击中。
宋念琳的事情没在西乡掀起任何浪花,那一夜人们唏嘘惋惜过,只当做是看了场热闹。
贺思宜和李主任一起料理了她的后事。
收拾宋念琳的住处时,贺思宜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本日记。
犹豫再三,贺思宜轻轻打开。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思宜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俞正恒也不例外。”
“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不愿意承认,反而嫌我未婚先孕不要脸,可如果不是他的花言巧语我怎么会轻易动心,把自己的身心都给他?”
“知青未婚先孕不仅没办法再回城,更会被说成作风有问题被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死,再也抬不起头。”
“不如我自己了结,也省的背那些骂名,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
有些字迹已经被晕开,贺思宜几乎能想象到宋念琳生前边哭边写的场景。
她合上日记,只觉得手里的日记千斤重。
按照常理来说,下乡的知青和当地村民是可以结婚的。
但如果没有申请却被发现未婚先育,男女双方轻则扣工分通报批评,重则记入个人档案,成为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俞正恒不想负责也不想受罚,最终受苦的却是宋念琳,一尸两命的也是宋念琳。
凭什么?
贺思宜把宋念琳的日记交给李主任,一起去找镇长揭露了故事背后的真相。
很快,俞正恒被扣了一百工分,记入个人档案,还要去挑一年的大粪。
镇上的喇叭通报批评那天,天空飘了小雪,贺思宜来到宋念琳坟前为她祭奠烧纸。
“女人不易,下辈子做只自由自在的飞鸟,不要再为男人自缚囚笼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飞雪渐渐变大。
将小小的土丘覆盖一层雪白。
这时,飞来一只斑斓的花蝴蝶,绕着坟头转了三圈,又落在她的手背上。
贺思宜忍不住轻声问:“琳琳,是你吗?”
蝴蝶扑闪着翅膀震落飞雪,在她面前来回飞舞。
贺思宜喉咙发堵,心里更觉压抑,颤声说道:“飞吧,飞越这层层山峦丘壑,去享受那旷野的山河,再也不要回来……”
话落,蝴蝶煽动翅膀飞走了,消失在贺思宜的视线里。
雪越下越大,像鹅毛从天上飘落下来。
贺思宜回了军区大院。
把炉子里的炭火点燃,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变得暖和。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她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只差一笔,就把这一版的数字全部画上叉。
今天,是她留在西乡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的生日。
这几天忙着处理宋念琳的后事,差点忘了谢修砚之前说过,要一起去团里看电影。
想了想,她是时候和谢修砚郑重告个别了。
贺思宜换了一身衣服,从盒子里找出刚来西乡第一年时,谢修砚送给她的大红头花绑在麻花辫上。
看到隔壁屋子一直没人,她想着谢修砚还在部队忙,便坐在家里等。
可等了又等,直到天黑也没等到谢修砚回来。
难道他已经在电影广场等自己?
想到两人一别,往后就是再不相见。
贺思宜还是决定去团里放电影的地方找谢修砚,把回乡证明拿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走了。
军区文工团,电影广场。
贺思宜在观看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谢修砚。
她转身准备去训练场找人,却看到不远处的二楼贵宾坐席,正坐着观影的谢修砚和江晚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