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泽和人打架了。
姜积接到派出所电话时，已经晚上十一点。
宿舍楼有门禁，姜积要出去时，被宿管阿姨好一番刁难，末了阿姨像是慨叹世风日下：“现在的大学生啊，姑娘家还这么不知道自重……”
她知道阿姨是误会了，但她也没心思解释，快步出去，冒着大雪在学校侧门拦下出租车，去了派出所。
保释顾凌泽需要办手续，主要是填表和交钱。
民警问姜积：“你和顾凌泽是什么关系？”
姜积迟疑了下，才说：“我是他发小。”
顾姜两家是世交，姜爷爷在世的时候，还和顾爷爷定了两家孙辈的娃娃亲，父母那辈也没反对意见，默认了姜积将来要做自家的媳妇儿。
所有人里，只有顾凌泽态度模棱两可，说他反对吧，每次被人调侃都只是笑，说他同意吧，私下里他对姜积从来没说过在一起的话。
他对姜积也不赖，但似乎始终拿捏着分寸。
他这态度有时候不免让姜积有点儿焦灼，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虽然她很喜欢顾凌泽，心底已经接受两家的安排，但也不好主动说些什么，到现在也只能自称是他的发小。
“他手机里只有一个紧急联系人，就是你，我还以为你是他家里人，”民警有些意外，“他为了女朋友，把人家酒吧给砸了。”
姜积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女朋友？”
“对，一个叫陈婧的姑娘，他们去酒吧玩的时候，有小混混调戏陈婧，顾凌泽直接用酒瓶给人头上招呼……”民警啧啧两声，“挺狠的，人现在还在医院做手术呢，酒吧那边也受了牵连，你们回头得看看怎么处理，搞不好还得打官司。”
姜积整个人是懵的，她和顾凌泽几乎天天不是微信就是电话，从没听他提过什么女朋友。
办理完手续，顾凌泽被民警领着出来了。
姜积才抬眼，就注意到他额角多出一道新疤。
足足三公分长，斜在左边额角，刚刚结了血痂，在他那张俊脸上挺明显的。
这其实不是顾凌泽头一回打架。
他的打架史可以追溯到初中，这小少爷是被惯着长大的，加上顾家有钱有势，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什么妥协和退让，这么多年活得恣意又嚣张。
他走到姜积跟前，喊她：“小积子。”
亲近的人都喊姜积积子，只有顾凌泽搞特殊，非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小”字，一字之差，但却多出几分狎昵。
姜积到这会儿其实还没缓冲过来，盯着他额角的伤，本能想问一句疼不疼，但话到嘴边，换了个问题：“陈婧是谁？”
顾凌泽愣了下，手轻轻扯住她衣袖，将人从派出所大厅往出去带，“我们出去再说。”
今夜预报会有暴风雪，但天气的恶劣顾度还是超出了想象。
姜积身材纤细，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吹跑了，她很后悔，出门的时候因为着急，她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是毛呢的，显然抵御不了风雪。
顾凌泽带着她，穿过马路，去了对面的酒店。
姜积思绪混乱，只是裹紧外套跟着他走，冻得都快僵硬的脑子还在想陈婧是谁。
等进了空调开放的酒店大厅，她感觉自己才算是活了过来，慢慢攥紧僵硬的手指。
顾凌泽没去前台，带着她直接进了电梯，一边和她说：“陈婧是我女朋友，本来打算最近就给你介绍一下的，没想到出了这事儿……她就在楼上的房间。”
姜积还是木的，她觉得自己被冻麻了，走出电梯时候才想起，问了个问题：“既然她是你女朋友，怎么没去派出所保释你？”
“她被流氓骚扰，受到很大的惊吓，”顾凌泽一边走一边解释：“再说外面风雪这么大……”
话出口才觉不妥，“今天辛苦小积子了，等这事儿处理完了，我请你吃饭。”
姜积觉得，今夜的风雪好像一路吹到了她心口，怎么会这么冷。
顾凌泽敲门，很快有人过来，才拉开门，就往顾凌泽怀里扑。
陈婧语带哭腔，“吓死我了……你怎么那么冲动啊，和那些人打架……都受伤了，疼不疼啊？”
“我没事。”顾凌泽按住了陈婧探向他额头的手，轻咳了声，示意陈婧旁边还有人，“这是小积子。”
陈婧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扭头看向姜积。
姜积是那种偏清冷的长相，素面朝天却不会让人觉得寡淡，不过相比之下，化了妆的陈婧就显得精致许多。
“原来你就是小积子，凌泽经常和我说起你，你好。”
陈婧伸出手，姜积顿了下，才伸手同她礼节性握手。
进屋关上门，顾凌泽刚在沙发上坐下，陈婧就又凑过去，用纸巾去擦他的伤口。
姜积很不自在，站在原地。
顾凌泽推开陈婧，“别弄了，等下我去洗洗，先给小积子安排住的地方，学校宿舍楼估计锁门了。”
顾凌泽拿酒店内线打给前台，没说上两句就挂了。
极端天气下，酒店爆满。
陈婧噘着嘴，“这会儿肯定是订不上了，就这间大床房还是我早上给咱俩订的呢。”
姜积第一个想法是，这两个人早上就订房间了，还是大床房。
她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怎么能偏成这样，但越是想要压制，就越控制不住地去想，原来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那他们交往多久了？
顾凌泽居然隐藏得这么好。
大概一个多月前，她在顾家见到他的时候，顾爷爷半带打趣地问他计划什么时候娶积子回家，她羞红了脸，她很清楚地记得他是怎么说的。
他回答顾爷爷：“爷爷，您太心急了，起码得等小积子毕业再说吧。”
她的误会就在他这样模糊的态度里逐步加深，时常觉得自己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她觉得他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笑不出来，拿出手机低头看，“没事，我在附近找找其他酒店。”
陈婧出主意：“我们在手机上帮你找吧，你赶紧下楼出去看看跟前还有没有其他酒店，要是我们订到了，就给你打电话，咱们两头行动也更有效率。”
姜积不傻，陈婧明显是在赶人。
她也不想呆下去，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我送你……”顾凌泽话没说完，陈婧就一把拉住他。
“你受伤了，乱跑什么啊，还是休息吧……”
后面的话，姜积没听到，她走出去并关上了门。
走出酒店，寒气迎面扑来，天地之间像是被舞动的白色纱幔笼罩。
姜积裹紧外套，有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又在她眨眼之间坠落，像是一滴泪。
顾凌泽玩性很大，这点姜积是清楚的。
小时候玩游戏滑板之类，大学期间玩乐队、滑雪等等，顾父本指望他去国外读研回来继承家业，结果大学毕业顾凌泽就不肯再念书，又开始玩赛车。
除了不玩女人，他什么都玩。
也正是因为他不玩女人，姜积才能自作多情这么久。
她以为他不交女朋友，也不和他父母澄清什么，就是和她一样默认了两家的娃娃亲。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蠢。
附近酒店并不多，姜积在手机地图上找过，在风雪中走了两个街区，终于又进了一家酒店。
她去前台，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问还有没有房间。
前台小姐礼貌客气道：“对不起女士，今晚所有房间都满了。”
姜积觉得眼前都要黑了。
这个天气，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出去找酒店，她僵硬地站在前台，正考虑要不要干脆厚着脸皮在酒店前厅的沙发上坐一晚，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姜积。”
姜积一愣，扭头看过去。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过来，他身高腿长，眉目清俊，气度矜贵，姜积盯着他那双眼看了好几秒，才下意识反应出一个名字来：“顾聿深？”
话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嘴快。
顾聿深是顾凌泽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她三岁，礼貌点她是应该叫声哥的。
不过，顾聿深身份特殊，是顾父的私生子，顾凌泽都没有管他叫过一声哥。
姜积过去和他的接触其实不是很多，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顾聿深没在意称谓，蹙眉问她这么晚在酒店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姜积觉得心底某根弦像是被拨了下。
或许是因为这会儿的她太脆弱了，这样浅薄的一点点关心，都让她鼻尖酸了下。
“顾凌泽打架了，我刚刚去派出所给他办保释手续。”她如实回答。
顾聿深并不意外，又问：“那他呢，你怎么一个人？”
“他和女朋友在派出所那边的酒店开了房，”姜积语气很丧：“我出来的时候宿舍楼就锁门了，也回不去，那边酒店没其他房间，我也不好和他们住一起，就来这边问问。”
顾聿深闻言，顿了下，“你……不就是他女朋友？”
他听说过那个所谓的娃娃亲，印象里，两家大人早就认定顾凌泽和姜积是一对，这两个当事人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姜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她很努力地扯出个笑，“不是啊……”
语气很僵硬，又补充：“从来就不是。”
顾聿深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没说话。
姜积对上男人的目光，心神就有些乱。
顾聿深这双眼睛太过特别，黄种人茶色瞳孔居多，但他的那双眼是纯粹的墨色，如同他的名字。
这样的眼睛很漂亮，可也会给人错觉，当他专注时，那双眼就好像温柔的漩涡。
她匆匆别开眼，脑中混乱，还在找补：“娃娃亲什么的……都是叔叔阿姨开玩笑的，这都什么时代了……”
顾聿深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如此，你们该早些和家里人说清楚，而且顾凌泽每次有事都找你，现在打架了要你去保释，他女朋友是死人么？”
姜积怔了怔。
她没想到顾聿深嘴巴会这么毒。
不过……她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顾聿深话锋一转：“开到房间了吗？”
姜积沮丧地摇头，“这边也没空房间了。”
顾聿深默了两秒，“我住顶层套房，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睡客卧。”
姜积现在哪里还有的挑，连忙道谢。
顾聿深高中没毕业就从顾家搬出去了，那个家，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这也算是顾家一桩丑闻，私生子顾聿深比家里的宝贝儿子顾凌泽还大一岁。
顾父早年和一个女人珠胎暗结，却始乱终弃，后来接受家族联姻，同顾母结婚。
姜家住顾家隔壁，姜积才五岁就跟着父母听顾家的八卦。
顾聿深本来也不在顾家生活，是后来被他母亲硬塞进顾家的。
可想而知他在顾家有多尴尬。
顾母甚至不让他上桌吃饭。
姜积那时候成天和顾凌泽一起玩，顾凌泽说顾聿深是小三的孩子，流着肮脏的血，是坏小孩，她那时也还小，对顾凌泽的话深以为然。
从回忆里抽身，姜积已经跟着顾聿深进了房间。
套房里的生活痕迹很明显，姜积不知道顾聿深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顾聿深换过鞋，想起什么：“这里没有女士拖鞋，等下我让酒店送过来。”
姜积不好意思麻烦他，忙摆手，“没事，就一个晚上，我凑合一下就好了。”
顾聿深脱掉外套，去洗了手，转身进厨房，再出来时手中端了一杯热水，给姜积放在茶几上，“喝点热水会暖和些。”
姜积冷过头了，到这会儿也没脱外套，坐在沙发上端起热水，说了声谢谢。
她其实还想问顾聿深为什么这么晚才回住处的，但是顾聿深显然没有同她聊天的意思，他迈步往主卧走，态度疏离冷淡，“外面这个洗手间我不用，里面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你自便，早点休息。”
姜积张了张嘴，男人背影已经进了主卧，门也给关上了。
她心底叹气，顾聿深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尤其不爱和她说话。
也不能怪他，依她和顾凌泽小时候干的那些事，他不讨厌她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热水的温度让她感觉像是复活过来，至少顾聿深给了她一个住处和一杯热水，顾凌泽今晚给她的，只有风雪。
她慢吞吞喝完水，起身要去洗漱时，房门被敲响。
走过去打开门，她看到外面的酒店服务生。
“这些是顾先生要的东西。”服务生递过来袋子，姜积料想是拖鞋，接过之后道谢。
关上门打开袋子，她愣了下。
袋子很大，里面不光有拖鞋，还有崭新的女士护肤品，甚至还有一杯热饮，是红糖姜茶。
这一晚，姜积在套房客卧的床上辗转难眠。
顾凌泽朝她扔了一颗雷，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至后半夜，困意袭来，手机猛然一震，她拿起来看了一眼。
顾凌泽发来微信：小积子，开到房间了吗？
哦，原来他还记得有她这么个人。
她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闭上眼，意识昏沉之间，冒出个想法：顾凌泽这人，其实挺差劲的……
还不如顾聿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