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五蕴六毒是妄,因果也不过是业障。
菩提树下,柳姝瑶皈依的不是佛,是她心中的小和尚。
她说:“若有来生,我不做公主,只做你手中一串佛珠。”
……
护国寺。
佛音袅袅,钟声幽远。
禅院中,容戊盘坐在檐下,双手合十,轻诵佛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叩叩叩!’
禅院门被敲响,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和尚?小和尚快开门!”
容戊声音一顿,没有理会。
可他想继续诵经时,敲门声又响起来。
他轻叹一声,起身去开了门。
一袭滚雪细纱裙的柳姝瑶兔子似的蹭了进去,笑出两颗小虎牙:“小和尚,我又来听你讲经了。”
说着,她乖乖盘腿坐到蒲团上。
容戊毕恭毕敬地行了个佛礼:“公主,佛经贫僧已经讲完了,只是上次您又睡着了。”
柳姝瑶娇憨地挠了挠头:“……这次我不睡了,我保证认真听。”
容戊垂眸,上前在离她三尺的地方盘膝而坐,薄唇轻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柳姝瑶撑着脑袋看着他,澄澈的双眼漫上一丝痴迷。
寺里都是穿僧袍的和尚,唯独容戊穿的那么好看。
一身素净的僧衣,衬的他恍若天地间不染铅华的一片冰霜。
他半垂的眼眸犹如能看尽世间悲欢,又不惹一丝尘埃,而眉间那颗鲜红的朱砂痣,是他身在红尘的慈悲。
眼瞧着两人隔得这么远,柳姝瑶悄悄一寸寸朝他挪过去。
容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今天六月初六,是公主及笄的日子,望公主遵循礼数。”
柳姝瑶的笑僵了瞬。
她撇撇嘴,摊开了手:“我今年的生辰,你送什么给我?”
以前每年生辰,他都会给自己送东西的。
容戊转动佛珠的手一松,手里的佛珠顺势滚到手心:“愿它保您一生平安。”
柳姝瑶接过细细端详。
这串佛珠与他平日手中的不一样,像是不久前新打磨的。
她看向容戊的手,指间有擦伤的痕迹。
柳姝瑶小心地把佛珠拢在手心,却鼓起了脸:“这么些年,你送了我佛经、木鱼和香炉,都是佛门里的东西,就不能送我别的吗?”
话刚落音,晚课的钟声响起。
容戊缓缓起身朝柳姝瑶行礼:“时候不早了,公主早点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望着男人的背影,柳姝瑶清亮的眼神慢慢暗了下来。
六岁那年,她跟着父皇来护国寺祈福,看到了站在住持身后的容戊。
那时的他也不过十岁,却让人感受到只有在高僧身上才有的超尘脱俗。
可柳姝瑶一眼看到的是他眉心的朱砂痣。
容戊自幼被遗弃,是护国寺的住持将他抚养成人。
他们都说他是佛陀转世,佛缘深,什么佛法一点就通。
希望他以后顺应佛法自然,心中不掺杂念,所以特赐法号容戊。
柳姝瑶不懂那些,只觉得这个小和尚长得好看。
后来,她经常从皇宫里偷跑出来找他,听他讲佛经、说佛理。
其实容戊说的她都听不懂,她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直到柳姝瑶十三岁那年,三皇姐出嫁。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三皇姐,问她为什么哭。
三皇姐没有回答,只是说:“身在皇室,想嫁一个两心相悦的郎君都是奢望……”
听到‘郎君’,柳姝瑶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容戊的身影。
那一刻,她懵懂地感觉到,自己喜欢上他了。
可惜啊,小和尚心里只有佛,没有她……
‘咚——!’
沉瓮的钟声再次响起,拉回了柳姝瑶的思绪。
她压下眼里的涩意,攥着佛珠起身离开。
出了护国寺,贴身侍女春晓一脸担忧地劝告起来。
“公主,皇上已经将您赐婚给僚族大燕王,容戊大师虽是出家人,但到底是男子,您还是少来见他,免得惹闲话。”
柳姝瑶眸光一黯。
她摩挲着容戊送的佛珠,微红的双眼看向护国寺的牌匾。
他在佛门,她在红尘。
每次相见,也许都是最后一面。
红墙黄瓦被夜色笼罩,但宫里有一处却依旧灯火通明。
柳姝瑶将容戊送的佛珠小心翼翼放入檀木盒中。
一旁的春晓叹了口气:“公主,容戊只是个和尚,而您贵为公主,他根本配不上您。”
“他一心向佛,恐怕就算世上所有和尚都还俗,他也不可能还俗。”
说着,她替柳姝瑶摘下发饰:“何况您和大燕王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三,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柳姝瑶嘴角一凝,没有回答。
就像三皇姐说的,身在皇室,想嫁一个两心相悦的郎君都是奢望。
而且对方还是个和尚。
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翌日。
柳姝瑶和以前一样,趁侍卫换班溜了出去。
护国寺后面的山坡上,她多年前和容戊一起种的桃树开了花。
她摘了最好看的一枝才跑去寺里。
柳姝瑶刚到大雄宝殿外,便听见住持苍老的声音传来。
“容戊,想要修成大道,方要看破红尘一心向佛,你可知晓其中玄妙?”
她停住脚,探着脑袋朝里看去。
只见住持和容戊正在说话。
长明灯的火光映照着容戊略带懵懂的脸:“徒儿不知。”
“你自幼入佛门,从来没有步入红尘,对此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看透?唯有亲身体验,方能勘破。”
容戊怔了瞬,脑海中闪过一抹身影。
忽然,他余光瞥了一眼门外那翠绿的衣角。
“师父,徒儿明白了。”
他朝住持行了礼,起身离开。
在容戊走出大殿那一刻,柳姝瑶立马跟过去。
她笑盈盈地把那枝桃花递到他跟前:“小和尚,我们以前种的桃树开花了,我特意摘了枝开的最好的给你。”
容戊步伐微滞,温润的嗓音含着丝疏离。
“桃花是自然之物,生来就应该顺其自然生长在枝头,落于泥土,何必白白折下来?”
柳姝瑶一噎:“我只是……”
她话没说完,容戊已经走远了。
柳姝瑶压着心底弥漫的落寞,深吸口气重新追了上去。
回到禅院,容戊如往常一样,盘坐在檐下,合眼诵经。
坐在一旁的柳姝瑶晃着腿,一会儿看手里的桃花,一会儿又看他认真的脸。
“小和尚,刚才住持说要让你步入红尘,要不……你还俗好不好?”
容戊攒动佛珠的手一顿。
他没有回答。
可柳姝瑶感受到了他对自己这句话的不悦。
不知怎么的,她眼眶红了。
她好想告诉他:“小和尚,我要嫁人了,只要你还俗,哪怕不要这荣华富贵,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但她不敢。
她害怕容戊知道自己要嫁人,为了礼数,连话也不会跟她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布满了乌云。
柳姝瑶才站起身,把桃花枝放在翻开的佛经上:“小和尚,我……走了。”
又没有回答。
她委屈地咬着下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容戊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佛经上的桃花,捻着佛珠的指间无声收紧。
空中飘起细雨。
柳姝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大雄宝殿,跪在佛祖面前。
六岁到十二岁时,她向佛祖许下的心愿是容戊可以一直陪着她玩。
十三岁到十四岁时,她的心愿是有朝一日小和尚可以还俗,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而十五岁的今天……
柳姝瑶双手合十,声音轻的被雨声掩盖。
“我佛慈悲,求佛祖保小和尚一生安康,愿他早日脱离凡尘,修得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