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的夫妻,非要闹到离婚这一步吗?”
妻子含泪看着我,眼神无比悲伤。
儿子愤怒的喊道:“死老头子,你一辈子窝窝囊囊的,我妈没嫌弃你,你反倒要提出离婚了?你对得起她吗?”
叫喊声吓坏了三个月大的孙子李想,他在儿媳妇诗涵的怀抱里大哭起来。
儿媳妇皱着眉头说道:“爸,你就别闹了......大半辈子都过了,闹什么离婚啊?”
我看着他们,心里反复的问自己:是啊,六十多了,为什么还要闹离婚啊?
人生难得糊涂,有些事情假装不知道,慢慢也就遗忘了。
但作为一个男人,我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忘记。
我看着神情各异的家人们,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个婚,必须离......”
......
一年前,我终于退休了,却被一个快递改变了平静的生活。
从十八岁辍学,到六十岁退休,我奔波忙碌了四十多年。
人生就像一场长跑,直到停下来之后,才明白什么叫疲倦。
好在儿子已经成家了,孙子也有了,我也该安享晚年了。
......
那天的清晨五点半,我就从睡梦中醒来。
袁霞这几天在外面出差,儿子一家三口还在房间里睡觉。
我靠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床了。
以前上班的时候,总是不想起床,想多睡一会。
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忽然又不想睡了。
看到我醒了,那条叫豆豆的小狗跑过来,拼命朝我摇尾巴。
我给豆豆拴上狗绳,然后带着它出门了。
豆豆算不上什么名贵品种,它是儿子买的一条柯基,品种不太纯。
儿子平时喜欢睡懒觉、喜欢打游戏,他没时间遛狗,于是把豆豆交给了我。
我牵着豆豆在小区里闲逛。
天色放亮之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不禁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一个快递员骑着三轮车到了楼下,询问我六栋三单元在哪?
我告诉他这里就是。
快递员拿着电话一脸郁闷:“也不知道是谁住在八楼,收件人电话打不通,烦死了。”
我惊讶的说道:“我就住在八楼。”
快递员把包裹给我看了,只见上面是袁霞的号码。
我解释道:“收件人是我爱人,她应该在开会,手机静音了......”
我掏出手机将通讯录展示给快递员看。
快递员很高兴,让我签收之后,把包裹给了我。
这个包裹看起来像是一本比较大的书,形状方方正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坐在楼下的休闲长椅上,拆开外包装。
黑色的塑胶袋里面装着一本纪念册,封面上用烫金工艺印刷着“真情永在——省医学院91届同学会纪念册。”
前段时间,袁霞确实出去参加了一次同学会。
我翻开纪念册,在里面找到了袁霞。
但我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纪念册里面有几十张图片,其中袁霞出镜的时候,必然有个男人和她同时出现,而且每次都站在一起。
袁霞笑得很开心,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平时在家里的时候,袁霞虽然也经常微笑,但那种笑容似乎更像是一种教养、一种礼貌。
而她在那个男人身边,笑得很幸福。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不会看错的。
那个男人我认识,他是袁霞的老同学王建国,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两次。
听说王建国现在已经是教育局的领导了,看起来很有威严。
而我只是个一身疲惫的退休小老头。
看着照片上妻子灿烂的笑容,我的心中一阵酸楚。
......
我家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父亲去世之后,十八岁的我接替了父亲的铁饭碗,在工厂当了一年学徒,成了一名工人。
儿子上过大学,说自己不愿意去“打螺丝”,不愿意当“厂妹”,话语间充满了浓浓的鄙视。
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坚定的相信劳动光荣,相信自己是一名有前途的技术工人。
那时候,我有使不完的力气,热情积极,性格开朗。
袁霞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我,并和我结婚的。
和我不一样,袁霞结婚的时候已经有二十三岁了,但还在不停的学习。
考研、考证、考资质,她好像有学不完的功课。
我勤劳,她好学,我们似乎是很幸福美满的一对。
这一切,到我下岗的时候就全变了。
厂里引进了两条新的自动生产线之后,有一大批工人下岗了,我也在其中。
下岗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以前在厂里学的钳工、锻工技能,在社会上也没什么用处,生计成了问题。
后来我考了驾照,买了出租车,没日没夜的在城市里穿梭。
儿子结婚的时候家里买不起新房,但亲家还算通情达理,同意暂时不买新房,让小两口和我们住在一起。
但38.8万的彩礼,还有三金、婚礼等等,掏空了我的积蓄。
咬牙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六十岁退休了。
与辛辛苦苦半辈子的我相比,妻子的工作还算体面。
袁霞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目前还在上班。
妻子的形象好、气质好,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更加端庄优雅。
老师的收入不算高,但很受人尊敬,而且还有寒暑假。
每年的假期,袁霞忙忙碌碌的要出去开会、学习、调研。
以往我担心她在外面出事。
现在果然出事了......
我坐在长椅上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豆豆舔我的手,我才清醒过来。
豆豆坐在我旁边,抬头看着我。
我把豆豆抱起来,用脸颊摩擦着温暖光滑的毛皮。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酸楚,有疑惑,也有不解。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个还算幸福的家庭。
袁霞有体面的工作,受人尊敬,拜托她帮忙的人很多。
她对人很客气,对我也很客气。
结婚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吵过架。
但是现在想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三十多年的婚姻,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李诚的声音在客厅响起:“爸,中午吃什么?”
我茫然抬头看了看钟,居然已经一点半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李诚,不想跟这个游手好闲的儿子说话。
李诚一脸不爽:“老头你发什么神经啊?我们晚上带孩子这么辛苦,起床了连口热饭都没有,你怎么当爹的?”
见我始终不说话,李诚气得重重一拍桌子:“爸,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身心疲惫,不想跟儿子说话。
平时我要给他们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妻子、儿子、儿媳、孙子的生活起居。
抱上孙子以后,我的心情很不错,平时的家务活虽然繁琐,但也乐在其中。
但那本纪念册让我感到异常的疲倦,坐在那儿不想动。
豆豆应该也饿了,不停朝我摇尾巴,在我脚边转来转去。
我拿了狗粮,放进豆豆的食盆里。
豆豆开心的蹦来蹦去,还舔了舔我的手背。
看到自己的待遇还不如豆豆,儿子更加生气了,开始骂骂咧咧的抱怨我:
“老爸你最近怎么了啊,以前跑出租车的时候还能给我们做个饭,现在退休了反倒懒散起来了。”
“李想还在吃奶,你不给我们做点好吃的,营养怎么跟得上。”
“这可是你亲孙子!”
想到才三个月大的孙子,我起身走进厨房,把昨天的剩饭用微波炉热了一下,又炒了两个菜,然后放在餐桌上。
回到沙发上,我看到那本同学纪念册,感到眼睛仿佛被扎了一下。
我用外套盖住那本纪念册,然后坐在沙发上,疲倦的搓了搓脸。
李诚把饭菜拿回自己房间了,过了一会,他又出来给孩子泡奶。
泡奶的水太烫了,儿媳在里面抱怨:“李诚,你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也真是的,钱赚不到,孩子也不会带,整天就知道打游戏,你再这么下去,早晚也要成废物了。”
也?
这个家,还有谁是废物?
难道她在说我?
果然,儿媳提到了我:“......你爸窝窝囊囊一辈子也就算了,你才二十七怎么就躺平了?你这个废物,别玩游戏了!”
李诚骂了句脏话,卧室门砰的一声关上,里面持续传来争吵声。
房门虽然关上了,但是里面的争吵还是没有停止。
儿子在大声叫喊着:“妈的,我天天在家里,还不是为了照顾你?”
儿媳诗涵毫不示弱:“我不要你照顾!你一个奔三的男人,不想着怎么赚钱,不想着怎么搞事业,难道想跟你爸一样,一辈子没出息?”
“你花呗、借呗加起来都欠了四万多块钱了,你还有心思玩游戏?”
房间里持续传来激烈的争吵,夹杂着孩子哇哇的哭声。
我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卧室,将门关上,总算听不清他们的吵闹声了。
儿子与儿媳发生争吵不是一次两次了。
儿媳在一个公司做前台,目前休产假,多少还有些收入。
倒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整天嚷嚷着要“创业”,但却一直在家里游手好闲。
我也没去管他们的争吵,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袁霞平时工作忙,我不相信她有大把的事情放在感情上。
但同学纪念册上的那些照片,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哪怕轻轻一碰,也觉得很痛。
......
天色有些昏暗的时候,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袁霞回家了。
我下意识握紧拳头。
同学会的事情,要不要当面问她......
袁霞走进客厅,她发现餐桌上空空荡荡,厨房的水池里丢着还没清洗的碗筷。
袁霞向卧室里说道:“李诚,你吃完饭不知道把碗筷放厨房去吗?你爸爸一个人照顾四个人,你不能帮他分担一些家务吗?”
卧室的门关着,没人回答,仿佛没听到袁霞的话。
袁霞走进卧室,将外套脱下来抚平、挂好,然后将项链取下来放入首饰盒。
她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老李,晚上吃什么?”
我侧头看了看卧室里面,只见袁霞坐在梳妆台前涂护手霜。
虽然五十六岁了,袁霞保养得还是很好,不但头发染得乌黑,皮肤也格外白皙。
这些年,她花在护肤上的钱很多,所以拿不出什么钱补贴家里。
而我一直负责做饭、洗碗、洗衣服,所以双手粗糙、皮肤黝黑。
退休之后,我的头秃了,皱纹越来越多,还出现了几块老年斑。
我和妻子走在一起,好几次被人误会成了父女。
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今天没有做饭了,我有些惶恐,有些内疚。
我开口说道:“下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忘记做饭了。”
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好像声带生锈了。
袁霞哦了一声,她无奈的说道:“算了,那点外卖吧。”
......
外卖送到的时候,我站起来想去开门,却感到两腿麻木,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连忙扶住沙发的靠背。
袁霞没发现我的异样,她将快餐盒打开放在桌上,然后轻轻敲门,叫儿子、儿媳出来吃饭。
门开了,李诚小两口走了出来。
儿媳妇诗涵的眼睛红肿,应该是哭过。
而李诚的胳膊上有两道抓出来的血痕,让袁霞皱了皱眉。
我知道袁霞心痛儿子,但她是个有教养的女人,肯定不会直接开口埋怨儿媳。
果然,袁霞向儿子说道:“李诚,你现在也是当父亲的人了,也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来。你现在整天呆在家里啃老,哪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
李诚不以为然的说道:“我这不是在家照顾诗涵吗?她不领情,还跟我叽叽歪歪的吵了半天。”
“我需要你照顾吗?!”儿媳不高兴的说道:“我产假都快休完了,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回去上班了,你呢?你怎么不去找工作。”
儿子把筷子丢在桌上,瞪着眼睛又要开始争吵。
袁霞摆摆手说道:“李诚你闭嘴!李诚,你明天去把出租车运营证的事情办好,以后先把出租车开起来,多少也是个收入。”
李诚一脸不屑:“开出租车才赚几个钱?现在网约车这么多,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没多少收入,我才不干那种低三下四的工作呢!”
袁霞用筷子敲了敲李诚的碗,瞪了他一眼:“开出租车怎么了?这套房还不是你爸开出租车一点点挣来的?你的学费,你的彩礼,不都是你爸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李诚不高兴的嚷嚷着:“他是我爸,养我还不是天经地义!?他这么辛苦,还不是他自己没用,如果他像王叔叔那么能干,咱们家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王叔叔?
王建国?
我像是被人揭开了伤口,脸色立刻变得紫红,全身不停的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