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野返校时,我正埋头在他桌上划正字,记录他住院的天数。
第二个正字刚划到第三笔,周围响起一片细碎的讨论声。
一抬头,裴照野站在桌边。
高高瘦瘦,一双黑眸毫无情绪,身型比住院前还单薄。
我立刻站起身,二话不说接过他的包。
「出院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像张白纸,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
「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有点委屈:「也不回我消息……」
「哦,不想回。」
他神情冷淡地坐下,拿过我的橡皮擦掉了桌上的正字。
擦完字后顿了下,因为下面还有我画的祈愿小猫。
擦完小猫,下面还有我画的平安符。
平安符下面还有我抄来的祝福经文。
……
「还生我气呢?对不起,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肺爆炸很疼吧?现在呼吸还顺畅吗?不舒服要和我说……」
裴照野不耐烦地蹙起眉。
「到底需要我重复多少次?是气胸,而且是第二次复发了,和你没关系。」
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笨蛋。
一遍遍执拗地问他痛不痛,一遍遍承诺会负责。
可我的确心里过意不去啊。
这些天只要一闭上眼,脑海就会重现那时的场景。
那节体育课,裴照野独自一人在树下乘凉。
他总是那么寡言不合群,转来半个学期,非必要不与人交流。
我是他的同桌,也是班长,几次想让他融入班级,几次都失败了。
球飞出网外,我拽住要出去捡球的同学,执意让裴照野去。
他漠然地扫了一眼球,隔着网与我对峙几秒,最后撑着膝盖站起身。
我没有注意到他强忍不适紧攥的手,和脸上不自然的苍白。
只满心盘算着,等他捡了球回来,就自然地把他带进球局中。
男生嘛,打几次球就熟了。
他会慢慢习惯,交到朋友,变得开朗……
可惜。
球没有捡到,人倒下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捂住胸口,一脸痛苦。
世界好像按下慢放键,日光炫目,人声消失,蝉鸣沸腾。
一帧帧慢动作,反复凌迟我。
上完一节课,我立刻跑去学校超市扫荡了一堆好吃的。
「我调查了,太瘦的人容易得气胸,」我捏捏他胳膊,「你看看你,身上没一点肉。」
他拍开我的手:「别碰我。」
好冷淡喔。
不过没关系,我的人生字典里从没退缩二字。
被拍开了也毫不在意地凑到他身边,依旧嬉皮笑脸。
「今天没来得及准备,你先将就一下。」
特地挑了高热量的零食,准给他喂胖。
「我不吃。」
说着,裴照野戴上耳机低头做题,看架势,是不打算和我纠缠下去。
我拆开一包曲奇,先往嘴里塞了一大把。
嚼嚼嚼。
比家里甜点师做的差远了,不过,勉强能吃。
拈起一片,递到裴照野面前。
他目不斜视,做掉一道选择题。
我凑到他耳边吹风:「错啦,这题选C。」
裴照野侧过头瞥我一眼,视线终于落在曲奇上,略显嫌恶:「我不……」
「吃」字还没讲出来,曲奇已经利落地塞进了嘴里。
看到他要往外吐,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被瞪了也笑嘻嘻:「吃吧吃吧,没有毒。」
僵持了好一会儿,曲奇被含得软成一滩,他只能往下咽。
确定喉结真实滑动,我才放开他。
「好吃吧?再来一块。」
「不用了,很苦。」
「巧克力味的,有点苦味正常。」
裴照野拿出水瓶漱口:「不是巧克力,是油变质的苦涩味。」
我愣了愣,低头查看包装,看到生产日期后瞪大眼:「我靠,过期了。」
……
当机立断拽起裴照野往厕所跑,把他摁在水池边打开水龙头。
「快吐出来!」
他不动,我急得上手掐住他下巴,直接将食指探进去抠喉咙。
裴照野震惊到忘记反抗。
可能怕咬到我,还顺从地张开了嘴。
吐出来后,我又忙着掬水给他漱口。
想再抠一次确保吐干净,这次指尖刚挨着他的嘴唇,手腕就被狠狠扼住。
「够了。」
他的声线和眼神一样冰冷。
「你真是……我的劫难。」
劫难?
我不太理解。
约等于命运的羁绊吗?
裴照野没回答我,转身走得干脆。
懊恼。
这一进一出,不仅一点没补进去,反而消耗了更多。
裴照野本就不爱搭理人,这事之后,对我更是冷淡。
朋友们看不下去我热脸贴冷屁股的劲儿,忍不住劝我。
「不识好赖的人,你管他干啥呢?」
「上不得台面的裴家私生子而已,每天都摆一张臭脸,也不知道在高傲些什么。」
「你们没听说吗?他给裴家大少爷捐了半个肝才被接回来的。」
「我靠!这种人也太太太可怕了,为了进豪门对自己这么狠心……」
「差不多行了。」
越说越离谱,我不耐烦地叫停。
「不想听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几人立刻噤声,面面相觑。
我在他们眼中读到了不理解和诧异,懒得解释。
可能我贱吧,就是放心不下。
也可能因为他住院期间,我偷偷去探望,看到他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望窗外天空的样子,有点心疼。
而且……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慢慢握紧。
嘴唇那么柔软的人,心也一定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