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颍川侯府。
秦昭昭端着莲子汤走近夫君宋景沉的书房,刚要叩门,便听见屋内响起宋景沉低沉轻缓的声音。
“吩咐的事都办好了吗?”
另一个声音随即应是:“世子,您给苏知意小姐的添妆,已经送到苏府了。只是属下不明白,您心里头喜欢的明明是苏知意小姐,又何苦娶了那粗蛮的将门之女秦昭昭?”
“知意心悦宁裴洲许久,我愿意成全。至于秦昭昭……”
宋景沉停顿一瞬,嗤笑道:“娶她,不过是为了让圣上对宋家放心。”
门外,秦昭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色惨白。
这两人话里提到的宁裴洲和苏知意,一个是她上一世的夫君,一个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上一世,宁裴洲因罪被打入天牢,秦昭昭为救他,毅然领兵出征雁门关。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用军功将宁裴洲平安救出,宁裴洲却反手提出了要娶苏知意为平妻!
秦昭昭自是不同意,然而没多久,秦家竟被打为叛党,满门抄斩。
重来一世,秦昭昭回到了还没嫁给宁裴洲的时候,她果断悔婚,嫁给了上一世一直爱慕她、与她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宋景沉。
本以为这一世这样选择,会离上一世的是是非非远一些……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景沉真正心悦之人,竟也是苏知意!
秦昭昭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她将莲子汤搁在桌上,视线又不受控地落到妆奁内的玉梳上。
那是这辈子宋景沉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
秦昭昭还记得,两年前,洞房花烛那一日。
男人眼神炙热又温柔将玉梳插入她的发髻,郑重许诺:“昭昭,你我二人今日结发为夫妻,往后自会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她也记得,前世她被打入死牢后,宋景沉来看望的场景。
那时他面容憔悴,目光沉痛,语气却很坚定:“昭昭,宋家定会全力相救,等你出来,我们就成婚,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辱你。”
种种记忆如潮水涌上,等回过神,秦昭昭苦涩一笑。
她不禁想:今生宋景沉爱慕她是假,那前世又有几分真?
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秦昭昭坐着未动,有些恍然的抬眼看向宋景沉,只见他一身玄衣,眉如远山辽阔,鼻高唇薄。
君子如玉,不外如是。
从前秦昭昭还想过,像宋景沉这般才华绝世的世家公子,怎么会对自己情有独钟。
可原来两世,都只是镜花水月……
一见秦昭昭,宋景沉隽冷的眉目便融上笑意。
“昭昭,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说过不用等我?”
秦昭昭回神时,发现宋景沉已坐到她身旁,执起她的手。
看见她手中下厨弄出的伤口,他又皱起眉,心疼不已。
“怎么这样不小心?”
说着,宋景沉就唤人送药来,又亲自给她处理伤口。
可宋景沉越是关心备至,秦昭昭心中就越是憋闷。
刚刚说着心上人是苏知意、娶她是权宜之计的人是他,现在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又是他。
她几度张嘴,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忍住。
宋景沉眼见着秦昭昭忽然满脸泪水,心下一震,连忙抱住她轻哄。
“好夫人,可是气我这几日在外没顾及到你,有什么气冲我发,别气着自己。”
秦昭昭难受地心都在发颤,终是深深呼吸。
“我没事,就是好几日不见夫君,想念得紧……”
宋景沉在她背上轻柔拍着,待她情绪平静后才放开。
“好了,你先上榻歇息,我洗漱完来找你。”
秦昭昭笑着,目送他出了房门,才终于放下僵住的嘴角。
她看着男人挺拔背影,心想。
宋景沉,你不知道,比起宁裴洲的婚后背叛,你装模作样的虚情假意更让我痛苦。
抹去眼角红痕,秦昭昭起身走到桌案前。
磨墨执笔,写下几个大字——和离书!
第二日,秦昭昭醒来时,昨日同床共枕的宋景沉已不见了踪影。
秦昭昭匆忙穿好衣服,穿过宋府内繁复的廊亭,到宋母院子里请安。
到前厅时,时辰刚好。
但宋母已端坐主位上,各房的妯娌也都到了。
秦昭昭连忙恭敬问安:“母亲日安,儿媳来迟了。”
“没关系。”
宋母说着没关系,语气却讥讽至极:“一大早景沉就来和我说过,你这几日操劳家事,叫你多睡一会儿,我这做婆母的难道还能怪你这做媳妇的不成?”
秦昭昭自然听出宋母是在讥讽她仗着丈夫宠爱不敬婆婆,不由得攥紧手。
宋母一直看不上她武将之女的身份,向来对她挑三拣四,明嘲暗讽。
以前,秦昭昭想与宋景沉长长久久,便事事忍让。
而如今,她已决意和离,也没必要再忍气吞声。
秦昭昭于是也学着宋母的语气:“母亲说笑了,正是你们来早了,才显得我来迟了。”
宋母没想到秦昭昭会这样反嘴,顿时将茶碗一搁:“倒是牙尖嘴利。”
说着,宋母眉眼一挑,朝秦昭昭冷笑一声:“那我便直接与你说正事。”
“秦昭昭,你同景沉成婚两年,却无所出!我如今已经给他选了一房身家清白的妾室,明日就送到你们院里,你可要好生帮着调教。”
秦昭昭一怔,脑内似有洪钟嗡鸣。
其实这不是宋母第一回想往宋景沉院里塞人,但以往的每一次,她都拒绝了。
只因她曾无比相信宋景沉所说的“要同昭昭一生一世一双人”。
导致如今外面都在传,她秦昭昭心胸狭隘、妒妇一个。
在昨天之前,对这样的名声她也甘之如饴,可到了今天……
秦昭昭扬起唇,从善如流地应道:“是,就按母亲的意思办。”
宋母都愣住了,不敢置信秦昭昭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出了宋母院门,秦昭昭立在亭中良久。
嫁给宋景沉后,她是真心把宋家当成自己家。
可如今她才看清,这满院的宋家人,并无一个将她当做家人。
走回自己院中时,立即有下人来报:“夫人,苏世妹来了,一直在花厅等您。”
秦昭昭皱起眉,还是来到花厅。
花厅内。
苏知意一身碧水罗裳,薄施粉黛,娇弱得惹人怜惜。
一见秦昭昭,苏知意就上前将婚礼请柬塞进她手里,又亲热地握住她的手。
“昭昭,我们是最好的姐妹,等我和裴洲成亲那日,你一定要来祝贺我啊!”
最好的姐妹?
自己从前有多喜欢宁裴洲,苏知意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前世,苏知意撬她墙角,今生,还不辞辛苦地亲自来添堵。
秦昭昭唇角微扬,抽回自己被苏知意握着的手淡淡道。
“我那天没有空,但是礼物一定会送到的。”
苏知意立刻眼泛泪花:“昭昭,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气我要嫁给裴洲,对不对?”
秦昭昭不想与她多说,准备离开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
“昭昭。”
宋景沉不知何时到了。
他看了眼苏知意,才上前走到秦昭昭身边轻声朝苏知意道。
“苏世妹放心,你与宁丞相大婚那日,我定会携夫人到场祝贺。”
苏知意惊喜地看了宋景沉一眼,旋即擦了眼泪,柔柔一笑:“好的,宋世兄,知意先告辞了。”
两人的对话没有任何问题,可秦昭昭却发现宋景沉的视线一直钉在苏知意身上。
待苏知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宋景沉才收回视线看向自己。
秦昭昭心想,自己可真是迟钝到了头,居然现在才察觉两人间的猫腻……
秦昭昭心口好似被一只大手紧攥,她直接推开宋景沉道:“我说了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宋景沉紧紧攥住手腕。
“昭昭。”
秦昭昭抬眼,对上宋景沉幽深的眼眸。
他的脸色很沉,语气更是幽冷:“昭昭,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宁裴洲?”
放以前,秦昭昭会觉得宋景沉是在吃醋,可如今她已知道他对苏知意的心意。
他这样问,只是在为苏知意考虑,怕自己旧情未了去搅局。
秦昭昭深吸口气,才压下心中苦涩,加重语气道:“夫君误会了,昭昭既嫁给了夫君,便不会三心二意。”
宋景沉神色僵硬一瞬,又恢复如常,语气温柔下来:“昭昭不必怕尴尬,到时我同昭昭一块去,众人便会明白,你与宁裴洲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的确。
众人不仅会明白她与宁裴洲已经断得干干净净,更会知道苏知意所嫁之人与其他女人再无牵扯。
所有人都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唯有她秦昭昭,会因为世人对女子的苛刻,得到一个抛弃未婚夫后又厚颜无耻参加其婚礼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