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国,景明二年,承云楼
“云大人,这是户部送来的账册。”
“云大人,这是吏部送来的名单。”
“云大人,这是……”
云昭看着案桌上比平时多几倍的奏章,额头青筋暴起,手里的笔杆子都快要被她给捏断了。
“各部的奏章怎么都往我这边送,内阁的各位大人呢?”云昭把毛笔放下,眼底压抑着怒气,“都生病了不成?”
“回大人,朱首辅和裴次辅今日都称病告假,其余几位大人则因家中有事,也告假没来上值。”
云昭听到眼前官吏的回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抬手一挥,平静的语气中又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都下去吧。”
“是。”在场的官吏眼观鼻、鼻观心,一边暗中留意云昭此时的神态,一边作揖离开,只留下常年跟在云昭身边的阿念。
阿念虽然是个女子,却因为云昭强硬的态度,得以留在她身边做事。
她气愤的跺了跺脚,语气中的怒意遮都遮不住,“这帮老家伙,就是仗着主子你好欺负。”
“只不过是提议重新丈量土地,登记造册,他们竟敢这么公然罢工!”
“大人日后要是真开始实施了,那他们还得了?”
刚刚给那些来送奏章的大臣演完戏,云昭就听到阿念义愤填膺的言论,顿时忍不住失笑出声。
这些大臣有这样的反应,云昭早就有预料。
刚刚隐含的怒气和疲惫都只不过是她演给那些人看的,好用来迷惑那些大臣。
现在看到一直跟着她的阿念真被气到了,又反过来安慰阿念。
她好看的眉眼微弯,唇角微微勾起,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动了这些人的利益,他们生气,这很正常。”
现在虽然有科举,但能够读书识字、入仕做官的人大多都还是出自世家。
他们官官相护,即使皇上手里握着兵权,也很难把他们怎么样。
长此以往,也就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做事越来越过分。
这群老家伙竟然在她提议后的第二日就公然告假不来,明显是想要给皇上施压,逼着皇上更改决定,顺便给她添堵。
云昭也就顺水推舟,装作生气又无奈的模样,继续助长他们的气焰,好以后直接一击毙命!
只不过现在……
云昭看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复而又重重叹息一声。
她的眼中染上了惆怅,语气幽幽的对阿念说道:“我觉得我像是生产队的驴,耕地的牛,八百里送信的马。”
想辞职,想休息,想去旅游。
“啊?”阿念从小跟在云昭身边,虽然听她说了很多新鲜的词,但依旧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
她疑惑自家主子怎么把自己比喻成牛马驴。
“因为早晚得累死。”云昭冲阿念笑着解释,俨然是在苦中作乐。
匆匆赶过来的谢怀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明亮的屋子中,堆积如山的案桌旁,坐着一位宛如谪仙般的人物。
这位谪仙般的人物,此刻却眉眼含笑的看着坐在身侧的女子,仿佛眼中只能容纳她一人。
远远看着,好一对神仙眷侣。
每每看到这一幕,谢怀卿都会觉得很刺眼。
他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头,如墨一般的眼眸幽深如黑潭,让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阿樘。”谢怀卿大步跨过门槛走进来,见云昭看过来,唇角又染上了一点浅浅的笑意。
云昭为了掩饰身份,在外都是用云樘这个名字。
听到有人喊她,云昭下意识扭头看去。
一转头,眼眸中就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前一亮。
纵使云昭经常见谢怀卿,也依旧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谢怀卿长的很好看。
活像是从画本子里走出来的谦谦世家公子。
随后,云昭心中又有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绑定系统穿越十年只为了扭转乱世,将暴君养成明君。
现在看起来,她这十年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暴君直接爆改五好青年!
等到阿念绕过案桌跪下行礼的时候,云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忘了立刻起身行礼了。
她刚刚想要站起身拱手行礼,就被谢怀卿眼疾手快的给重新摁了回去。
“我说过,私下里不用你行礼。”谢怀卿垂眸专注的看着眼前人,嗓音是说不出的温柔。
云昭只能坐在原位上,拱了拱手,笑吟吟开口:“臣参见皇上。”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卿。”谢怀卿直接坐在云昭身侧代替了阿念的位置,随意又自然的圈住她的手腕,不愿放开。
阿念看到云昭和谢怀卿执手相谈的模样,立刻意会,旋即站起身离开,顺便把敞开的门也给一并关上了。
对于谢怀卿私下里的亲近,云昭早就习以为常。
她认识谢怀卿,跟在他身边做伴读的时候,谢怀卿才十岁。
相依相伴十年,从少年到青年。
云昭陪着他一步步走出冷宫,去边塞做了大将军,又班师回朝亲眼看着他登上皇位。
他们一步步并肩走过来,近距离的相处何其多。
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云昭丝毫没有局促,依旧该怎样还是怎样。
“阿卿。”云昭从善如流,顺便抬手敲了敲桌子,扬起下巴指了指案桌上多得过分的奏章,“你看,他们立刻就坐不住了。”
朝中内阁的那些个阁老,全都是世家出身。
本事没多少,破事一箩筐。
仗着世家的资源,眼高于顶,光说不做,丝毫不顾底层百姓死活。
全都是上一任昏庸无道的老皇帝养的蛀虫!
这次改革,她改定了!
这些世家,一个都跑不了!
“其实也不需要那么麻烦。”
谢怀卿神色温柔的看着云昭,嗓音温润如珠玉,却说着令人惊世骇俗的话:
“把他们全都拉出去杀了就解决了。”
谢怀卿和云昭前些年将兵权全都收了回来。
眼下大泽所有的军队都在他们手里。
想要围剿了这些世家,简直是轻而易举。
“那也得找到证据才能动手。”云昭眉头微蹙,“他们的关系网堪比蜘蛛网,很不好找。”
世家最不缺女儿和儿子,世家联姻是最平常不过的拉拢手段。
长此以往下来,世家之间的关系图都可以写一本书了。
各大世家盘根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找到十足的证据,根本没有办法将他们一举打落。
谢怀卿听到云昭的话,没有再说什么。
按照谢怀卿的想法,找不到证据就随意捏造点证据,直接打入大牢,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虽然这样会被称为暴君,但行之有效,可以快刀斩乱麻。
他不在乎外面的那些人如何评价他。
可谢怀卿心里又很清楚,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眼前的人恐怕会因此离开他。
谢怀卿知道,没有人比云昭更希望他做一个明君了。
她希望他做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那我们慢慢来。”谢怀卿随手抽走一本奏章,“我和你一起看。”
“今早呈上去的那些奏章你看了吗?”云昭看向谢怀卿,提醒道:“那些奏章即使筛选过,也有不少。”
“那些等晚上再看。”谢怀卿神色平静,“处理完这些,你陪我去看那些奏章。”
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
云昭很是痛快的答应了。
一起干活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干活来的快乐一点。
她拿起毛笔,苦大仇深的开始批改奏章。
一本,两本,两本……
云昭有些累,抬腿刚刚活动了一下就突然感觉到身下一股暖流,随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糟糕!
来例假了!
云昭瞬间不敢动了,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满身的疲惫都给忘的一干二净,大脑突然极速运转起来。。
她想起身去换月事袋,又怕她外面的衣袍已经被染红了,不好直接起来!
要是被谢怀卿看见了衣服后面的红色痕迹,她是八张嘴都解释不清啊。
痔疮这种借口,早八百年前就被云昭给用过了!
云昭现如今的职务不属于六部内阁,是特设的云承职位,又可以称之为摄政王,位于首辅之上。
她的官袍是谢怀卿亲自挑选的,是独一份的月白色。
一个最显红颜色的官袍颜色。
系统333上线。
333:宿主,经检测你现在外面的官袍一切正常,快跑!
云昭闻言,立刻站起身。
她突然站起身的举动也惊动了谢怀卿。
“怎么了?”谢怀卿疑惑,从她的眉眼中看出了慌张。
“没事,我只是想去如厕了。”话落,云昭匆匆大步离开。
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阿念,云昭立刻对她比了一个手枪的手势。
阿念立刻领会,紧跟着云昭离开。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谢怀卿,眸色晦暗深沉。
谢怀卿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入不了云昭的眼。
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望向外面早已空空如也的庭院,心脏是酸涩的疼。
无人知晓,他对云昭的感情,早就从知己之情变成了爱慕之情。
明知不可为,明知不可能,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将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可是他的云大人啊,早就有了心上人。
或许云昭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有在阿念的身边,精神才是最放松的。
是那种全身心的信任,不同于对他的那种信任。
让谢怀卿有些时候都忍不住嫉妒起阿念来。
嫉妒她可以日日陪着云昭,嫉妒她能得云昭的青睐。
而他此生,可以是云昭的朋友,也可以是君臣关系,独独不可能是伴侣。
……
“快快快,把备用衣服给我!”云昭站在自己的休息室里,急得额头冒汗。
阿念立刻把衣服找了出来,还有月事袋。
有阿念这个幌子在,准备这些东西很是方便。
而且……女生在一起久了,例假总是一起来,这也更加方便云昭遮掩。
云昭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后,又把旧衣服交给阿念,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她日常的衣服有专门的人来洗,但这种特殊时期,云昭只能委托给阿念来帮忙了。
“能帮到主子,我很开心。”阿念眼睛发亮的看着云昭,带着明晃晃的敬佩,俨然是把云昭当成了心中偶像。
女扮男装位极人臣这种事情,话本子都不敢写。
但是她的主子就这么做到了!
二十岁的云大人啊!
是一辈子都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阿念与有荣焉。
云昭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对上阿念的眼神,轻笑一声,“再辛苦阿念两年,以后日子就会好了,不用再这样遮遮掩掩。”
两年的时间,虽然不能把世家全部击垮,但也足够完成她的计划了。
到时候她就天南地北的去看看,再也不回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朝堂了。
阿念并不懂云昭的言外之意。
她只以为再过两年等朝堂平定下来,她家大人就可以用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了!
“好,我等着大人!”阿念的声音响亮,眼中染上了期待。
等着她家大人成为大泽第一位女官!
忍不住走过来找寻云昭的谢怀卿,听到的就是这两句话。
‘以后就不用再这样遮遮掩掩……’
‘我等着大人……’
谢怀卿的脚步狠狠顿住。
他狼狈至极的转身离开,心脏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明知道早就会有这一天,可谢怀卿已经觉得心脏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每呼吸一口气,就会觉得心脏抽一样的疼。
他的云大人风光月霁,学富五车,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
他有了心仪的人,又是这样的两情相悦,谢怀卿应该祝福的。
可是……
可是啊,人总是有私心的,念想总是难断。
谢怀卿默默闭上了眼睛,压抑住心中那些不可取的心思。
“怎么闭着眼睛?”云昭重新回来,就看到谢怀卿闭目养神的模样,眼眸一挑带着促狭,“可是看累了?”
她很少看到谢怀卿中途休息的模样。
往常都是她都困得要睡着了,谢怀卿还在精神奕奕的处理各种琐事。
“在等你回来。”谢怀卿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眸中没有了不该有的情绪,只笑着打趣,“我怕你借着如厕,偷偷去摸鱼。”
‘摸鱼’这个词,云昭给他解释过。
现在谢怀卿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看到衣服脏了,顺带去换了一身衣服,才时间长了点。”云昭重新坐在案桌前,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接着看吧。”
以前闲着的时候,摸鱼摸得理所应当。
现在这么多工作堆积在这里,再摸鱼真就要干个通宵了。
况且现在不止这一批,后面还有谢怀卿书房中的那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