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小小姐谢见微逃亡千里,从京都到金陵,不敢白日赶路、不敢走官道。
用了三个月。
摸黑走夜路,才赶到金陵。
小小姐年幼、娇气,她不肯走路、要吃好的,还嫌弃我是个小哑巴,没法陪她说话。最娇纵的一次,她把身上挂着的小荷包砸向我:
「你走啊!我不要你伺候!」
「嬷嬷呢!」
「我要嬷嬷伺候,要娘狠狠地打你板子!」
这种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捡了荷包在旁边看着她。
她才五岁。
还不知道,什么叫一家倾覆、满门抄斩。
也不知道他们侯府因为卷入党争,被人污蔑构陷参与夺嫡,而老皇帝怒不可遏,判了谢家满门抄斩。
她本该成为刀下亡魂。
是锦衣卫踹门的那个夜晚,她的兄长谢世子将她带了出来。
他浑身都是血,胳膊上被人砍了两刀,却始终没有放下怀里的妹妹,见到我时,郑重地将妹妹托付给我。
「秋兰,你和其他丫头不一样。」
「她们都是家生子,你自小就在外头讨生活,求你将我妹妹送去金陵舅舅家,好让她避过这一难。」
我其实是可以像其他丫头一样,自己逃的。可我想起我这样的小哑巴,本是在世子院里打杂都轮不上,是娘去世时,我偷银子给她买棺材,偷到谢世子头上。他瞧我可怜,给我娘买了薄棺,带我回去。
让我有衣穿、有食吃,不用再行偷窃。
于是,点头应下了。
谢世子给了我一封信,还有一枚印鉴。
替我引开追兵。
而我抱着小小姐出了侯府,身后厮杀声与惨叫声不断,小姑娘被兄长下了药,软绵绵地瘫在我怀里。
可她总会醒来,醒来后,风餐露宿。
再没熟悉的人。
我平静地看着她,等她冷静下来,两只手朝她比画:
「没有别人了。」
「这里只有我,你再讨厌我,也得等我把你送到金陵,你舅舅家。往后我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谢见微应当是没有看懂的,她也没仔细看。
发过脾气。
她也只能依赖我。
好在小荷包见底时,我们到了金陵,本以为要苦尽甘来,满怀希望地进了城。
却傻眼了。
两个月前,金陵陆尚书府就被抄家流放了。
是受了侯府牵连。
我牵着谢见微走在金陵的街上。
不死心地摸去了尚书府,朱红大门紧闭,红条条贴着,有大娘说百年陆家就这样倒了,连陆家嫁出去的姑奶奶都没好日子过。
这两个月,她们死的死、病的病。
还有进家庙的。
我看了眼谢见微,她还满脸茫然,全然不知兄长留给她的最后一条退路——
没了。
我抿了抿唇,突然想松开她的手。
这一路,我带着谢见微亡命天涯,连鞋都走破了几双,她给我气受,我也没离开。若说报恩,现在把人带来金陵,我已经很对得起谢世子了。
再说她是千娇万宠养大的侯府小姐,我只是京都偷窃为生的野丫头,这也是我头一回来金陵,人生地不熟,钱也花光了,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活她?
就到这里吧。
我又看了谢见微一眼,她刚好也在看我,对视后,她别别扭扭地转过头。
「你哭什么,没出息。」
「好啦,我知道这一路你辛苦了,多亏了有你,到时候见了舅舅,我一定让他给你多多的赏钱,再给你安排一份好活计。」
还是这样娇纵不讨喜的语气,我却蹲下身。
抱起她。
任由她垂下头,将脸埋在我脖颈。
最后,我们走到了西王母庙,庙里荒废许久,脏兮兮的。我将她放在蒲团上,拍了拍她的肩,很慢很认真地比画:
「侯府没了,你舅舅家也没了。」
「以后也没有侯府小姐了。」
「你还跟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