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当空,墨云翻滚。
我站在檐下,指尖几乎掐进廊柱。
仿佛又回到一年前那个上元节的夜晚,全身被牢牢绑缚,眼睁睁看着长街的灯火和喧嚣越来越远,只剩黑暗浸染。
「刺啦——」
房内传来锦缎撕裂的脆响。
女子甜腻的山茶气息扑鼻而来。
「煜哥哥轻些.....这般凶猛,姐姐平日没有喂饱你吗?」
谢煜捏着怀中人的脸颊缠吻。
「小醋坛子!她怎能与你相比?半点风情都没有。」
叶疏桐娇笑着说:「胡说,姐姐可是上京第一美人。煜哥哥,当初你让歹徒毁她清白时,可曾有过片刻心软?」
谢煜的低笑混着皮肉拍打声,「心软?她躺在泥地里哭求的模样,倒比平日鲜活许多。」
「啊——煜哥哥你好坏呀!」
窗纸上两道起伏的黑影如交颈的毒蛇,绞尽我最后一丝呼吸。
原来一年前,将我拖入地狱的,竟是那个不计代价救我于水火的夫君。
毁了我,又救了我,只为了抢走我和太子的婚约,让他真正心爱之人坐上太子妃之位。
世界在我眼前颠倒,我几乎站不住脚。
房内声音愈加激烈,我踉跄离去。
今日本是将军府设宴辞别上京故交,谢煜这个主人后半场却全程缺席,留我一人应付宾客。
等到散场送客,已是心力交猝。
春桃刚服侍我躺下,谢煜就推门进来了,带回满袖山茶香。
我曾爱屋及乌地爱上这个香味,亲手拔了满院我爱的海棠,种满山茶花。
如今才知,他身上的山茶味,亵衣上的山茶花,都是来自叶疏桐。
「棠儿,怎的自己睡了?也不等等夫君。」
谢煜如往常一般伸手抱我,我下意识躲开。
他一愣:「生气了?」
对外冷硬肃杀的威武将军此刻苦着脸趴在床边讨饶:「我错了,我不该先去军营喝了那么多,弄得自家宴席提前退场这么失礼,还辛苦夫人独自待客。」
「棠儿说,要如何罚我?为夫都认!」
「莫要气坏了身子。」
就是这样让人心软的温柔亲昵,骗得我一再沉沦。
我心中酸涩,故作气恼地推开他:「那便罚你,今晚睡书房。」
我实在无法和一个刚从别的女人床上下来的男人同床共枕。
谢煜一怔,急忙握住我的手:「不行!你忘了我们成亲时说过,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分房!」
「最多……最多我睡旁边的软榻!」
「好棠儿,你心疼心疼我,莫要赶我走了……」
是啊,我们说过永不分房。
可我们也说过永不欺骗,永不背叛。
成婚不过短短一年,洞房夜的誓言竟全部打破。
可见情之一字,缥缈如烟。
我没再坚持,闭上眼睛随他去了。
他以为我困了,不再说话,轻轻褪下我的衣衫,在我后背的伤痕上细细涂抹药膏。
那是一年前歹徒火烧留下的伤疤,我看不到,只能摸到丑陋的凸起。
谢煜半点不曾嫌弃,费尽心机找来祛疤良药,日日为我上药。
他说,他会抹平我所有的伤痕。
我背对他,泪水悄然滑落。
整个上京都知道,谢煜爱我如命。
怎么就,成了假的呢?
上完药,他委委屈屈地缩在小小的矮塌上,一点脾气也没有。
深夜,小厮悄悄进来,小声唤醒他。
「将军,客房有请。」
谢煜很快起身,外袍都来不及穿,大步离去了。
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苦笑。
今日只有一位客人留宿,就是自称要与我这个姐姐秉烛夜话的太子妃叶疏桐。
我眨去眼角的泪水,闭上眼。
这一切终究是错付。
我该离开的。
可摸了摸腹中刚诊出的孩儿。
满心都是纠结。
谢煜还不知道我有了孩子。
纵然他曾伤我骗我,可我不信他对我的好全然都是假的。
也许他已经知错了。
若他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会不会愿意与我好好过日子?
我真的舍不得现在的日子,也舍不得孩子没有父亲。
还有六天我便要跟着谢煜去往边塞。
我要好好想一想何去何从。
还没等我想好,就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春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告诉我,太子要休妻。
她是我的陪嫁丫鬟,最知道出嫁前叶疏桐在家如何欺负我。
如今得知她要被休,满脸兴奋。
「外面都知道了,太子妃与人苟且,肚兜被人挂得满大街都是,太子爷的绿帽比人还高啦!」
我蹙眉:「可有说奸夫是谁?」
春桃摇头:「只听说是朝廷重臣。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太子妃都敢勾搭,这怕不是要诛九族……」
话音未落,谢煜踢门而入,满脸怒容瞪视我。
「叶疏棠,你竟敢做这种事!」
我愣住,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攥住我的手怒不可遏:「桐儿的事是你告发的是不是!你的香囊就掉在客房门口!你早就发现了我和桐儿的关系!」
「叶疏棠,她是太子妃,也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恶毒!你这样败坏她的名誉是要逼死她吗!」
手骨被他捏得生疼。
我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泪,抬眸望向他:「那我呢?」
「你找人凌辱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名声和性命?」
谢煜一惊,目光有一丝慌乱:「你都知道了?我……我……」
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解释。
我凄然一笑:「谢煜,你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爱过我?」
他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只说:「是我为了抢你婚约找人伤你,可我也牺牲自己娶了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还要怎样!你不该去报复桐儿,都是我的错,她是无辜的。」
字字如刀,疼得我喘不过气。
原来,让我感到无比幸福的婚事,对他而言是一场牺牲啊。
他从未爱过我。
放开我的手,谢煜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柔,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透顶。
「棠儿,你现在就跟我去宫里说清楚,桐儿是清白的,一切都是你诬陷她。」
「桐儿若无事,我便不计较你心思恶毒,保你做一辈子将军夫人,」
我苦涩摇头。
「不是我做的,我帮不了她。」
谢煜漆黑的瞳孔燃起怒焰,咬牙切齿道:「叶疏棠,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猛地拎起我的脖颈往外走。
「桐儿若有事,你也别想活了!」
「谢煜!你放手!真的不是我做的!」
「放开夫人!」
春桃死命过来拉他,他一脚踹过去,她被踹到石柱上,呕出一大口血,不省人事。
「春桃!」
我拼命挣扎,谢煜的手却像烙铁一样死死锁着我。
我哀求他:「我去!我都听你的!你快让人救春桃!」
谢煜面目阴鸷:「叶疏棠,你没资格提条件!」
拉扯间,小厮来报:「将军,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为表清白服毒了,命在旦夕!」
谢煜瞳孔一缩,捏着我颈项的手瞬间收紧。
我喘不上气,拼命去掰他的手。
僵持半晌,在最后一丝空气耗尽前,他松开了。
我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谢煜轻轻抬起我的脸,拂去我的泪,目光幽深难测。
「叶疏棠,我记得,你母亲是药人。」
「你应该也是吧?」
我心中一凛。
他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