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沉稳持重,便是想找女子侍奉,那我大周国无数端庄贤淑的女子供你挑选,怎么弄回来一个酒铺之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还带到皇家猎场,你好大的胆。”
“父皇息怒,她只是通房而已,是儿臣一时兴起。”萧胤沉声道。
“一时兴起、通房而已?行,你既不在乎,那你现在就出去杀了她。”皇帝怒呵道。
“不行,儿臣还没尽完兴。”萧胤抬眸看去,淡声道。
“你这个混帐东西!”皇帝脸色骤沉,过了一会,又软了下来,“阿胤,你是朕最器重的儿子,你的婚事,朕一直纵容你自己作主。但你带着一个民间女子同进同出,传出去,让朝堂之中如何看你?”
“那些大臣家里养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他们有何脸面说儿臣。”萧胤抬眸,淡然说道:“儿臣也是凡人,也会偶有想要玩乐的心思。”
“可你是最尊贵的皇子,就算是个小小的侍妾、小小的通房,也得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物,哪能如此随便。”皇帝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儿臣兴致没了就打发她走。”萧胤拧眉,抱拳行礼:“父皇龙体要紧,莫要动怒。”
“皇上,你不要骂胤哥哥,都怪那个女人,是她主动攀附胤哥哥,儿臣已经在罚她了。”丹阳郡主快步跑进来,歪到皇帝的脚榻前坐着,亲昵地靠在他的膝边。
“丹阳做得好。”皇帝拍拍丹阳的肩膀,低声道:“你和你胤哥哥的婚事,朕回宫之后就正式下旨。”
“谢皇上。”丹阳郡主眼中一亮,立刻跪下磕头。
萧胤嘴角紧抿,锐利的视线直刺丹阳。
“行了,等雪小一些,阿胤你和秦归明一起随朕进山。”皇帝挥挥手,低声说道。
“是。”坐在一角的秦归明站起来,朝着萧胤作揖行礼。
几人一同出来,远远的,只见营外跪着一个雪人,雪把她的脸都模糊了,看不清眉眼。
“秦郎,去我帐里吧。”萧熙柔走过来,拉住了秦归明的手。秦归明收回视线,扶着萧熙柔往旁边的大帐走去。
丹阳郡主眉开眼笑地从龙帐中钻出来,跑到了萧胤面前。
“胤哥哥,现在你拒绝不了我了吧,皇上要给我们赐婚。”
萧胤冷冷扫她一眼,转身走向另一头的大帐。
丹阳想要跟上来,却被萧胤的侍卫拦了下来。丹阳郡主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又回了龙帐。
萧胤越走越快,大手用力打开了帐帘,走进了帐中。
“郡主在我们身边有人。”祁容临跟进来,压低了声音:“昨日我们才来,她后脚就得到了消息,还知道了王爷身边多了个女子。”
“是长公主的眼线。”萧胤拽开披风,随手抛到一边,烦躁地抓起了桌上的茶碗。
“王爷眼睛看不清,天色晚了再进山,只怕……”祁容临担忧地说道。
“本王看不清,他们就一起变成瞎子好了。”萧胤喝了口茶,转头看向了帐帘外。帘子是半掀起的,正好可以看到大营外跪着的那道纤细身影。
“蠢东西,就不知道装晕?”萧胤拧眉看了一会,突然说道。
“周姑娘身子骨弱,都不用装,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祁容临也朝外面看去,低声道:“到时候,还得另找一个女子来给王爷解毒。”
萧胤握着杯子的长指用了力,沉默片刻,杯底重重地顿在桌上。
“让许康宁把人带走。”他沉声道。
“可皇上让她跪。”祁容临说道。
萧胤五指握紧,大步往门外走去:“我不让!”
雪越来越大了,沈清鸢越来越冷,眼前慢慢地发黑,身子摇摇晃晃,可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倒下。影影绰绰的,她感觉有人朝自己走过来,又感觉是幻想。不会有人救她的,那些人高高在上,杀她父亲,抄她的家,抢她夫婿,拿她当药引……
“姑娘,起来吧。”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搀了起来。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只见一个陌生的侍卫正看着她。
“五公主让我带你下去。”侍卫小声说道。
五公主?
是秦归明让公主救她的?
呵,她苦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五公主的大帐中,她正给秦归明系上披风的带子,小声说道:“既是九哥的人,总不能让丹阳给欺负死了。九哥难得有个中意的女子,我先救她回来。”
“你何苦管别人的事。”秦归明拧眉,低声说道。
“九哥一向疼我,他的事,我当然要管。”萧熙柔嗔怪地摇了摇他的胳膊,说道:“父皇最器重他,以后,你可能也要多倚仗他。他能多为你说几句话,你在朝堂上也能走得顺一些。”
“我自会靠自己。”秦归明握紧她的手,温柔地说道:“熙柔,你信我,我会靠自己搏出一番事业。”
“秦郎,我当然信你。可这人世间讲的就是这些人情世故。”萧熙柔弱弱的笑笑,靠在他的怀中,小声道:“你放心,你我夫妻一体,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秦归明轻抚着她的背,视线却转向了大帐门口。一个侍卫正抱着沈清鸢快步走了进来。
“就放地上吧,让她烤火暖暖。”萧熙柔看了一眼沈清鸢,说道。
侍卫把沈清鸢放到地上,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她如此丑,到底哪里吸引了九哥?”萧熙柔好奇地说道。
秦归明盯着昏死的沈清鸢,视线突然一滞。沈清鸢雪色的脖子上,有好几枚红痕。
那是,萧胤留下的印记。
二人正盯着沈清鸢看时,萧胤掀开帐帘进来了。
“九哥,周姑娘我带回来了,让她在我这儿歇着,你放心。”萧熙柔从秦归明怀中起来,微笑着看向萧胤。
萧胤视线落在躺在地上的沈清鸢身上,面色沉沉,大步过去单腿跪坐到了她面前。模糊的光团里,她僵硬地躺着,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就像别人随手丢的一块破布。
手掌覆到她的额上,冰得吓人。
“九哥,我会照顾她,秦郎晚些与你一同进山,他不会武功……”萧熙柔话说半句,突然停了下来。
萧胤压根就没听她说话,他把沈清鸢抱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九哥对这丑女子是真上心了。”萧熙柔喃喃道,一脸的不解。
秦归明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死死盯着萧胤的背影,嘴角抿紧。沈清鸢有多美,他太知道了。可人的前程只有一条,美色与前程之间,他会选前程。可萧胤不一样,他生而拥有一切,他只需要选美的那个,尽情享用。
萧胤一路抱着沈清鸢,直接回到了他的帐中。
祈容临见他把人抱了回来,无奈地摇摇头,开始着手煮水煎药。
“不过是个通房,王爷未免太上心了。让那些人知道了,会拿她当靶子。王爷别忘了,如今多少人在盯着你,随时会向你下手。”祁容临小声提醒道。
“那本王就让他们万箭穿心。”萧胤冷声道。
“不过短短数日,王爷这是为何?”祁容临不解地问道:“属下打听过此女的作派,她泼辣,蛮横,还不识字,完全是因为体质合适、家境合适,不会有麻烦,料想也入不了王爷的眼啊。”
“你打探得对吗?”萧胤转头看向祁容临,冷声问道。
祁容临怔了一下,说道:“当然,人是我看着抬进去的。”
萧胤冷哼一声,揭开沈清鸢的面纱,手指摸到她的脸上,拧眉道:“她脸上怎么回事?”
“她自己做了伪装,可能是怕招惹麻烦。”祁容临看了一眼,了然道。
“派人把她送回别院。”萧胤放下面纱,低声道。
“我们要在猎场再停七日,万一月殒发作……”祁容临拧眉。
“到时候我下山找她。”萧胤沉声道。
祁容临叹口气,只能点头。萧胤已经抗旨把人抱回来了,现在留她在这儿,也不合适。
很快,祁容临就叫来了两个最得力的侍卫,驾着马车把沈清鸢送回去。
大帐前,秦归明死死盯着远去的马车,眉头紧锁。
海公公从另一个大帐中钻出来,一脸喜色地往秦归明身边凑。
“恭贺秦大人,马上就要成为驸马了。”
秦归明收回视线,淡淡地哼了一声。
“那沈家女是真没福气。”海公公咧咧嘴,笑道:“秦大人这条路走得才真真的好,当驸马,入朝堂,风光无限哪。”
秦归明面色沉了沉,转身进了大帐。
海公公撇了一下嘴角,又翻了个白眼,带着几个小公公往前走。
“九王爷不知道什么嗜好,弄了个丑女人在房里。”小公公埋着头说道:“那脸真的丑到阎王来了都吓得原地打滚。”
“所以九王爷还是不行吧,所以只能找丑女?”又有个小公公接话。
“闭嘴,不要脑袋了,也敢乱议主子。”海公公反手就是两个耳光甩了过去。
两个公公挨了打,再没敢多话。
“三日后才是正式冬猎,皇上来这儿,有他的道理,都打起精神,替太后好好盯着看着。”海公公训道。
几个小公公深深地弯下了腰,再没敢抬头。
马车一路颠簸,连夜赶回了别院。
沈清鸢在路上就颠簸醒了,她从马车里出来,有些茫然地看向眼前几分熟悉又几分陌生的角门,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别院。
她回来了。
“玉娘,玉娘。”刚要进角门,听到了一声轻唤。
她怔了一下,扭头看去,只见玉娘的爹娘站在暗处,正朝她招手。
“我过去见一下爹娘。”她朝赶车的侍卫点点头,跛着脚,迈着僵硬的腿吃力地走了过去。
“我们守了一天了,总算看到你了。”玉娘爹一把拉住她,把她拖到了暗处。
这时她才看清,原来角落里还站了一个蒙了脸的女子,身形和她差不多高。
“玉娘回来了,多谢沈姑娘。你们可以换回来了。”玉娘娘把那女子推过来,轻声说道。
沈清鸢怔了一下,接着便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没想到玉娘的爹娘这么讲信用,真的把玉娘给换回来了。
“你们把衣服换上。”玉娘爹催促道。
沈清鸢和周玉娘交换了衣裳,周玉娘一脸的不耐烦,闷闷不乐地瞥了一眼沈清鸢,看着她半边乌漆的脸,骂道:“你怎么这么丑?王爷没被你吓到?”
“今日有事,做了伪装。”沈清鸢解释道。
“若不是他是九王爷,我才不回来呢,谁想当个通房嘛。你们都买了便宜人了,非要叫我回来。”周玉娘嘟囔道。
原来他们也知道了萧胤的身份,所以才愿意换回来。
沈清鸢苦笑,不过,这本来就是周玉娘的身份,还给她正好。
换好衣服,周玉娘快步往角门处走去。
玉娘爹小声叮嘱道:“玉娘,要好好伺候主子。”
“知道了,啰嗦。”周玉娘不耐烦地挥挥手,大步迈进了门槛。
送她回来的侍卫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暗处的玉娘爹娘,牵着马车走开了。等到侍卫走远了,玉娘爹娘扭头看向了沈清鸢,干巴巴地挤出了笑。
“你的妹妹,我已经送回了旧宅子,这也免得你跑来跑去,可以少走些路。”
好家伙!这对夫妇可真是做得绝,用完了撒手就丢。
沈清鸢冷下脸,忿然地看了一眼这对夫妇,扶着墙,迈着剧痛的腿脚,尽快地往回走去。
“她还瞪我们,我们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就是,醉春楼的头牌也要不了一百两,呸!给她机会亲近王爷,她还瞪我们。”
夫妇二人骂骂咧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清鸢心里着急,她不在家,海公公派人抓妹妹怎么办?可她腿疼,又走不快,强撑了片刻,眼泪开始往下掉。真的太疼了,膝盖钻心地疼,可她又不能停,她得一直撑着,撑到家里找到妹妹。
走了好久好久,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小破院子。
门是紧闭着的,沈清鸢拖着剧痛的双腿到了门边,抬手拍门。
“二妹妹,开门。”她虚弱地叫道。
屋里没人说话。
“是姐姐,我是姐姐。”她尽力提高了些嗓门。
可是她的声音像被钝刀割过一般,嘶哑难听,声音还小。
风雪这么大,把她的声音都吞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人能不能听到。她拍了好几下,浑身无力地顺着门滑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