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小孩子出生就要订娃娃亲。
如果有一方死亡，婚约就不作数了。
就在我和翠翠结婚的头几天。
她淹死在了村口那条河里。
晚上夜莺啼过三声，窗户下突然传来翠翠的笑声。
”阿年哥你开门啊，我来嫁你了~“
1
翠翠的尸体被捞起来时，五官都泡的浮囊了。
秀花婶子搂着尸首哭的昏天黑地，不断的咒骂着。
”哪个遭瘟的畜生，害死我闺女。“
翠翠的裤子被褪到了膝盖下面，两条大腿在太阳底下，泛着刺眼的白。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翠翠的娃娃亲，是爷爷还在世时就定下的。
明天翠翠就满十八了，按着我们村的习俗，我得准备迎她过门了。
众人都默不作声，唯独平时和我最不对付的刘强。
向是想起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咻的一下将手指对准了我。
”阿年，昨天晚上我还看见你跟翠翠一起呢。是不是你小子色迷心窍，你真是糊涂呀，翠翠今年就满18了，早晚都是你的人。“
我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妈却一马当先，拦在了我前面。
”小兔崽子，你嘴巴放干净点。关我们家阿年什么事？昨晚他就没出过门！“
说完我妈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回家，嘴里面还不停嘟囔着。
这下子就不用她费心巴拉的想办法拒绝这门亲事了。
翠翠家里穷，他爹死得早。
秀花婶子把她拉扯大，吃了不少苦。
免不了被村里那些光棍儿给惦记上。
有时迫于生计，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咬着牙往肚子里咽。
渐渐的村里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
我妈一开始就嫌弃翠翠家里穷，再后来更是明目张胆的抱怨起来。
”当娘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女儿还能老实了？“
”要我说翠翠也一样，谁家十六七岁的闺女能发育的那么好？免不了背地里做什么勾当了。“
可我心里清楚，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我妈讨厌翠翠，还有另一层原因。
当年我爸差点和秀花婶有过一段，最后是在奶奶的逼迫下才不得已娶了我妈。
这件事儿还是爷爷在世，我无意间听到的。
我扭头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原地的翠翠。
她隆起的胸脯，将唯一遮挡身体的白布顶的高高的。
我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的倒了下去。
闭眼之前我躺在地上与翠翠四目相对。
她灰白的瞳仁竟乎地闪动起来。
再往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悠悠转醒，我只觉得喉咙里口干舌燥。
费劲的抬起手伸出去，试图找我妈要水喝。
”妈，水……“
剧烈的疼痛从嗓子眼儿里袭来，让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下一秒水滴抚过嘴角，如同清泉涌入沙漠。
我饥渴难耐的大口吞咽，更是情不自觉的伸出手试图让杯子更加倾斜。
可指尖所到之处虽然冰凉，并不像杯子的坚硬质地，取而代之的却是柔软的触感。
我寻着光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翠翠那熟悉的脸。
”翠翠……你不是死了么？“
我如同惊弓之鸟，私下张望着试图逃走。
可伸出去的手却被翠翠死死的拽住，她苍白秀丽的脸凑的越来越近。
”阿～年～哥～“
她的语气哀怨悠长，如同魔音贯耳。
我不停地摇着头，想要将声音赶出去。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水流涌过，我被卷入旋涡中，就连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头顶一阵亮光撒下。
一直黝黑的大手从天而降，将我拽了出去。
2
我这才发现床边围满了人。
而我自己像是顶着烈日做了半天苦工一样，浑身透着汗。
”他叔，阿年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晕了？“
见我醒过来，我妈焦急的看向本家的三叔。
我不想她担心，哑着嗓子说自己可能是中暑了。
”中暑？你小子这是被鬼缠身了。“
三叔锐利的目光在我身上不停的打量着，语气颇为沉重。
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晕过去几个钟头了。
我爸不得已请来了三叔。
这些年三叔走南闯北，帮别人看事。
村里但凡谁家碰到个邪事，都会请他来拿主意。
接着三叔就让我昨天把和翠翠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三叔，我……“
三叔生的脸黑，平日里又不苟言笑。
见他一脸严肃，我下意识的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出来。
可刚开了个头，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竟然是秀花婶子推着装了棺材的板车，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堵在了门口。
她一露面便引得我妈破口大骂。
”张秀花，你寻谁的晦气呢，抬着棺材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秀花婶哭哭啼啼地递上礼单，她是来提亲的。
”嫂子，孩子们的亲事，是老爷子那一辈定下来的。我们家翠翠是死是活都要进你们家的祖坟，过了明年……阿年他……再找行么？“
我爸我妈自然是不肯的。
说起来这又是我们村另一个不成文的说法。
未成婚的人死了是入不了轮回的，如果能阴亲过了门，也算是有个名分。
这话是没错，可我妈自然是不肯的。
但我爸抢在我妈之前，拦住了秀花婶。
他眼神晦暗不明，语气也有些不忍。
”秀花，翠翠这孩子怎么去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且不说别的，这进了祖坟……祖宗都不会同意的。“
我爸冷着脸，一向唯唯诺诺的他像是转了性，罕见地没给秀花婶好脸色，伸手将礼单推了回去。
秀花婶子还想求情，可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出了我和翠翠结亲时候的衣服。
当着大家伙的面，一把点燃了。
这也代表着婚事告吹。
秀花婶子顾不得烫伤，飞扑着想要去灭火。
可那些陈年的旧衣服一点就着，任凭她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
抬头之间秀花婶子猩红着双眼，冲我嘶吼道。
”刘年，你敢说翠翠的死跟你没关系么？她昨天晚上溜出去不就是为了见你？“
”我们家翠翠死不瞑目，你会遭报应的！“
”放你妈的屁。“
眼看我平白遭受诅咒，我妈怒不可遏。
立马就要冲上去和秀花婶厮打起来。
关键时候三叔一把拽住了她。
同时将我的右手抬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翠翠的死不弄清楚，阿年确实会遭报应。“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漆黑一片。
3
”怎么回事……这是……阿年，你昨晚真的去见了翠翠？“
我妈难以置信的望向我。
这段时间她一直计划着退婚，明里暗里阻止我和翠翠来往。
我的房间到夜里都是被落了锁的。
面对我妈凌厉的目光，我心里有些发虚，只得低下头嗫嚅了两声。
”我去了……可是，我去了之后根本没见到翠翠！“
我妈狐疑地盯着我，秀花婶则一下子炸了毛。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倏地惨笑起来。
”刘年啊刘年，想不到为了逃避责任，你居然是这样谎话连篇的人？你们老刘家就活该断子绝孙，活该绝香火！“
一听这话，我一家三口都气得不行。
农村是很重视传宗接代的，绝香火这种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这一脉子嗣断绝不说，就连其他的亲族都不愿意帮忙续一份香火，连过继都没有。
这在以前都是犯下大错，被族谱除名的人，才会被说是绝香火。
如今秀花婶这么诅咒我家，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刚想上去跟她理论，三叔却死死捏紧了我的手腕。
”阿年，我这个帮理不帮亲，你说句实话，你昨晚到底去见翠翠了没有，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昨晚，我见到翠翠了吗？
我默默摇了摇头。
”好，那你起个誓吧。“
我妈走过来拽了拽三叔，说我应了实话就行，发什么毒誓呢？
三叔却不依不饶，非要我发完誓才肯管这件事。
在三叔冰冷的注视下，我战战兢兢地发了誓——
”我昨晚没见到翠翠，如果见到了，我全家都不得好死，我…死了也入不了祖坟！“
见我拿祖坟发誓，三叔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当他再次看向秀花婶时，脸色随之一板。
”秀花，孩子已经起誓了，那这事我势必要管的，我给你张符贴在翠翠头上，免得她冤魂不散出来害人，你也把她带回去吧。“
说完，三叔便从兜里拿出一个三角形的小黄布包，递给了秀花婶子。
可她却根本不领情。
伸手撕碎了符纸的同时，一脸怨毒地盯着我，一字一顿：”亏我家翠翠生前那么喜欢你，刘年，你不得好死！“
扔下这句话，她便艰难地推着装棺材的板车往门外走。
我看着她慢慢远去，心里很是愧疚。
秀花婶，对不起……
这时，三叔则走过来安慰我说：”别怕，你把这符揣在上衣口袋里，最近夜里少出门。只要熬过了翠翠的头七，后面就都好说了。“
我惴惴不安地接过那张符，将其放进了上衣口袋。
其实我很想问他，如果没熬过去呢？
但最后还是也没有说出口。
夜里吃过晚饭，身心俱疲的我早早就回了房。
心想着既然让我晚上别出门，那我就早点睡吧。
可刚合上眼没多久，朦朦胧胧我却总感觉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阿年哥~我来嫁你啦。“
一声声呼唤千回百转，像是一个痴情少女在呼唤自己的情郎。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不自觉挣扎起来。
可不知怎的，好像被鬼上了身，我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在这时，我的耳朵边上忽然传来一声炸响。
”刘年！！“
女孩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变得凄厉起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惊出一身透汗。
还不等我缓口气，楼下就传来了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
”不好了，出大事了，死人了！“
4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吵醒了不少人。
大家循着声音跑到河边，这才发现刘强正一脸呆滞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旁边是早已死去多时的二楞。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别杀我，别杀我……“
他状若疯魔，磕得头破血流都没有感觉到痛。
三叔将六婶家的小子抱过去，一泡热尿当头。
刘强打了个哆嗦，眼神逐渐由迷茫变为惊恐。
”三叔，三叔，救我，救我。“
二楞这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脑袋却有点儿不好使。
可这村儿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要说他是被人推到河里去的，估计也没人信。
眼下二楞死了，刘强抱着三叔的大腿死活不撒手。
三叔铁青着脸，望着村长摇了摇头。
很明显他也看出来了，二楞死的不对劲。
”阿年，快把你兜里的符纸拿出来。“
”怎么会这样？“
原本好好的符纸，如今中心处烧焦了一样。
难道刚刚翠翠真的又来找我了？
这符纸替我挡了一劫？
三叔气的一脚将刘强踹倒在地。
”你们心里没鬼，怎么会有这种报应？事到如今还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然明天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 没……没事，三叔，您就把那符纸给我一张就行。“
哪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刘强依旧贼心不死。
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就要一张符纸。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三叔冷笑一声走过去将二楞的衣服给扒了下来。
”我操，怎么会这样？“
一时之间众人目瞪口呆，谁也想象不到二愣的衣服之下，居然只剩一副空皮囊。
随着身上的衣物褪去，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瘪了下来。
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二愣身体里面居然挤不出一滴血了。
”看见了吗？如今的她不是一张符纸就能对付的，你要不怕死你就别说，我倒看看你能撑多久。“
三叔说翠翠本就死的冤，死时还穿的红裙子，现在更是成了气候。
要是不平了他心中的怨气，大家都得跟着陪葬。
5
众人一听纷纷对着刘强拳打脚踢，逼着他赶紧说实话。
刘强家住的远，这会儿功夫他爸才明白过来。
二话不说上前左右开弓，狠狠甩了他两巴掌。
”你个王八蛋，做的什么畜生事，你想让咱们家断子绝孙吗？赶紧说！“
抵不过众人的威逼，再加上亲眼看见二楞死在面前，刘强终于是松口了。
那天晚上，他和二楞将翠翠堵在了河边的柳树下。
”哟，这不是小秀花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等哥哥我呀？“
老远刘强就看到了翠翠一个人，他让二愣守在路那头。
自己一个人上去搭讪。
可翠翠却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这也让刘强心中不忿起来。
从小我就压他一头，当初他们家也想跟翠翠结亲。
可被拒绝了。
如今翠翠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
这也让刘强心里越来越不平衡。
恶向胆边生的他终于一把拽住了翠翠，狞笑着扯开了她的衣服。
听到这里秀花婶子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就要和他拼命。
”你跟我拼什么命，我压根儿就没得手！“
刘强被打的龇牙咧嘴，还是不停解释着。
可现场压根儿没人信他的话，就连三叔也怀疑的眯起了眼。
”三叔，你可一定要救救我，我真的没撒谎，那妮子咬了我一口，就往大路上跑了。“
刘强痛哭流涕的薅起袖口，胳膊上果然有一个乌青的牙印。
可即使这样也不能代表什么。
眼看大家都不相信他，刘强愤愤不平的抬起头。
”肯定是刘年干的，翠翠跑的时候是冲着他们家的方向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压根儿就没见到翠翠。“
我原本就和刘强不对付，如今知道是他害的翠翠。
恨不得立马掐死他，可他居然还想着祸水东引。
三叔循声望了过来，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一丝怀疑。
我如芒在背，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我妈挺着胸脯挡在我的面前，冷笑着看着哭泣的秀花婶。
”如今可算真相大白了，我儿子也不至于背这么大个黑锅。“
”三叔！我真就撕了她的衣服，我真的做不了别的，我……我特么不行阿！“
如今刘强命可谓是捏在三叔手里，为了让三叔相信他。
他一咬牙，竟然刷的一下将裤子脱了下来。
人群中，刘老爹险些背过气去。
这两年他们也给刘强物色了不少姑娘，可到最后都莫名其妙的黄了。
如今这个秘密也算是公诸于众，周围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有扭着头偷笑的，也有皱着眉看戏的。
就连我妈脸上也出现了片刻呆滞。
我定睛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刘强他居然，只有一个蛋？
而且枪杆子跟三岁小孩的差不多，正应了那句话——
你虽然长大了，但是你还小。
这要是能有用，那也算是一桩奇事。
刘老爹黑着脸帮他提上裤子。
但也扭头看向了秀花婶和三叔：”秀花，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孩子是不安分了些，但他绝对不可能对翠翠做那事。“
他的言语中满是屈辱和无奈。
原本秀花婶看他的眼神还很愤恨，但这一刻也被同情所取代。
只是如此一来。
事情越发变得扑朔迷离。
刘强他们没有得手，翠翠跑向了我家的方向。
但她又莫名其妙死在了河里。
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毒手？
就在大家冥思苦想的时候，三叔将我拉到了一边。
”阿年，你跟我来一下。“
6
三叔打着手电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
没走两步我就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三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有些迫切地问他。
闻言，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我。
他就那么一直盯着我，也不说话。
那双略显苍老的眸子里泛着异样的光芒，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直到他看得我浑身发冷，他这才开口。
”阿年，其实，如果那年的事没出意外的话，你秀花婶才是你的亲娘。“
这第一句话就让我如遭雷击。
”这不可能吧……“
我干笑两声，我知道我爸和秀花婶很久以前是有那么点故事，可也不至于这样啊。
面对我的质疑，三叔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在他的一番讲述下，我这才明白。
原来那会儿我爸已经和秀花婶有了夫妻之实，两个人外出打工的时候都住一个屋了。
结果还是被我爷爷和我妈家里硬生生给拆散了。
秀花婶本来还想跟我爸私奔的，可我爸性格怯懦，胆小怕事，私奔那天他根本没去。
秀花婶一气之下，这才嫁给了翠翠的爸爸。
”事情出了之后，你爸爸后悔不已，但是人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爸也没了选择。“
所以我爸这些年才染上了酒瘾，经常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我听得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也摸清楚了最基本的来龙去脉。
他这是在怀疑我爸害死了翠翠？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我爸对翠翠很满意啊，当初结亲的时候我爸可开心了......
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难不成？
三叔约摸看到了我表情有异，赶紧追问我。
”小年，你到底知道点什么，现在告诉我，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然的话，老天爷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木讷地摇了摇头。
见我如此，三叔也只叹了口气，让我回去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就尽早去找他。
我点头应下，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
有些事我必须得找我爸问清楚才行！
可回去了的路上。
走着走着，我就撞进了一团雾里。
眼前是一条白茫茫的大路，可就是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不对啊，我这是走到哪来了？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了三叔给我的那道符。
记得我小时候听三叔说过，有种东西叫鬼打墙，人遇见了会胡乱兜圈子，得闭着眼睛凭本能才能走出来。
我强忍着恐惧，闭上眼睛朝前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着：翠翠，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别害我啊，不是我害死你的！
就这么念叨着走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就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面。
等我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瞳孔骤缩。
我居然，走到了翠翠家门口？
看着她家堂屋里停的那口棺材，我吓得夺路而逃。
直到我跑回家里，惊魂未定的我还没坐下来，就听见了我妈的哭嚎声。
”你这个胆小鬼，真是造了孽啊！“
7
我妈的哭声让我倍感疑惑。
她在说什么，骂我爸？
等我推开院门走进去时，却只见我爸倒在血泊里，浑身衣服都被扯烂，身下流出一大滩鲜血。
我妈抱着他的身体痛哭流涕，一边捶打着他，一边控诉着我爸的‘罪行’。
”妈，我爸怎么了这是！“
我忙不迭跑过去。
等我伸手去试时，他的身体虽然还有一丝热气，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你个死孩子，你跑哪去了你？“
我妈气不过，一耳光扇在了我脸上。
不等我说话，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就匆忙往屋外走。
”你在这守着你爸，我去找你三叔。“
”诶，妈……“
等我去喊她时，我妈已经跌跌撞撞走到路口了。
看着我爸惨死的尸体，我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他，也是翠翠害死的吗？
难不成我爸真的对翠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这才导致了翠翠的死？
这会儿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天也渐渐凉了下来。
冷风一吹，跑了一身透汗的我顿时打了个哆嗦。
我紧紧抱着我爸的尸体，低声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那晚上我……
正回想着。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突如其来的响动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记得没关门啊。
扭头看去时，院子门正敞着，外边也没人。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再度传来。
我这才惊觉。
这声儿不是来自院子外边，而是……
屋里！
我扭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堂屋门。
只见大门不停晃动着，像是里边有什么人在很用力地推。
”谁啊，谁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还特意拿了把铁锹防身。
开门的一瞬间。
一张水盈盈的脸蛋便露了出来。
是，翠翠。
我吓得慌忙后退，生怕她是来找我索命的。
可她却像是看不见我，径直从我身侧走了过去，直直来到我爸面前。
看到我爸的那一刻，翠翠原本明媚动人的脸蛋骤然变得狰狞起来。
她眼中淌下两行血泪，不断撕打着我爸的尸体。
”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像是泄愤一般，她将我爸的尸体不断拖拽，弄得满院子都是血迹，我爸的尸体也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的我……“
”我是你儿媳妇啊，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种事！“
凄厉的嘶吼声萦绕在我耳边，我吓得躲在院子角落，根本不敢上前。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我爸的尸体大卸八块。
尖利的爪子撕开皮肉，掰碎骨头，她扔得东一块西一块。
那双空洞的眸子不断往出滴落粘稠的血泪。
我紧紧攥着符纸，生怕翠翠迁怒到我头上。
直到那双发白的瞳孔迎上我的那一刻。
翠翠的哭声猛地就止住了。
她倏地笑出了声。
”阿年哥，你都看见了，对吗？“
8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来找我！“
一瞬间，我亡魂皆冒，吓得夺门而逃。
可翠翠却对我紧追不舍。
不管我往哪里逃，她都一直跟在我身后。
也不碰我，也不掐我，就那么一直跟着。
嘴里还唱着我们定情时的情歌。
听到那首歌，悔恨、恐惧，一下子就都涌了上来。
我慌不择路，惊恐地逃窜着。
等到我稍稍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翠翠被淹死的小河边上。
我回头一看，翠翠此刻整个人都肿胀了起来。
不仅五官如同白面馒头似的发大，浑身也在往下淌着血水。
惊恐之下，我跳进了河里，打算游到河对岸。
可刚一下水，再回头，翠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难道，她就是为了把我引来这？
紧接着的声音便让我浑身发凉。
”阿年哥，我们就在这里结婚，好不好？“
翠翠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
还没等我拒绝，一股巨大的力道便将我往水里拖去。
”不要——“
”咕嘟咕嘟！“
冰冷的河水顺着我的口鼻灌进嗓子眼，堵住了我要说的话。
强烈的窒息感骤然袭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拼命想朝岸边游去。
可不管我怎么游，我的身体都没有上浮一下，而是不断往下沉。
原本只有不到两米深的小河，这会儿倒像是万丈深渊，怎么也到不了底。
就在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我感觉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朝我抓来，将我从冰冷的河水里拖了出去。
被拉到岸上，我缓了好一会儿，吐了好几滩水才舒坦些。
一睁眼，三叔正一脸阴沉地盯着我。
”那天晚上你到底都看见了什么？说！“
我哆哆嗦嗦地望着三叔，他此刻也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好像我再不告诉他，他真就会把我重新扔下河。
为了活命，我也只得把我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那天，我其实看见翠翠了。“
反正我爸都死了，现在说出来也没啥怕的。
那天晚上我照旧爬窗户翻墙出门，去找翠翠约会。
可等我到的时候，发现她衣衫不整地蹲在那棵老槐树底下哭。
还没等我过去，我爸就醉醺醺地朝她走了过去。
翠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就拉住了我爸，哭哭啼啼地跟他诉说着什么。
我爸摇晃着身子将她带走了。
”我以为我爸要把她送回家，他又不同意我们俩的亲事，就没敢出去……“
”就这些？你没再看见别的？“三叔追问我。
我摇摇头。
三叔顿时气得大骂。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实话？现在翠翠连杀两个人，以她的怨气，怕是你全家都跑不掉！“
可一开始我哪里敢说啊？
我当着全村人的面告诉他，我爸可能对翠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全村人指着我爸的脊梁骨骂吗？
翠翠已经死了，她死了！
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死人去断送我一家子的名声。
三叔看着河面，啪嗒啪嗒抽着闷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把拎起我。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你赶紧回家，把准备好的喜服穿上，等着她来找你。“
”还等她来？我不！“
回想起翠翠恐怖的样子，我不断摇头。
三叔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难道你要让她缠着你一辈子吗？“
我不情不愿的被三叔拽回家里，将喜服换上，坐在床上等着。
堂屋里，三叔正跟我妈说着些什么。
屋子隔音很好，我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字眼，什么都这会儿了，也只能除掉她一类的话。
三叔终于要把翠翠除掉了吗？
那我是不是就彻底安全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可等啊等，一直到天亮，我都没有等到翠翠。
三叔拉着老脸走进门，二话不说，就一巴掌把我扇在了床上。
我妈赶紧跑过来护住我，埋怨地问他。
”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干什么？“
”那你好好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畜生事！“
三叔气得吹胡子瞪眼。
”臭小子，你是不是已经和翠翠有过夫妻之实了？“
一听这话，我妈赶紧摇头说不可能。
”我家年年一直都很听我话，他怎么可能没结婚就做那种事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迎着我妈丝毫不信的目光，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有，有过……“
9
”什么？你个死孩子，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吗？！“
我妈气得瞪大眼睛，用力捶打着我。
三叔失望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们那会儿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就……就……“
我苍白的辩解落在三叔耳朵里，令他的脸色愈发扭曲。
”如果我不问，你还不会说实话对不对？“
我没应声。
三叔重重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
”这几天她肯定不会回来找你，要来也是等到她头七那天，也就是往后第四天的晚上。“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问他人都死了，还回来找我干什么。
”来索你的命！“
三叔气鼓鼓地往屋外走。
忽地又跑了回来，盯着我妈一直看。
”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我看到我妈的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后便大着嗓子说：”我能有啥事瞒着你？这些我都是今天才知道呢。“
”那就行，先帮老刘准备后事吧，等后事过了，再说其他的事。“
三叔摇着头走出了门。
接下来几天倒也真的相安无事。
翠翠也没有再来过，我爸的丧事也办得很顺利。
一直到送我爸入土之后。
在我爸坟前，我这才看向我妈。
她望着新埋好的土堆，怔怔出神。
”妈，你确定你没骗三叔吧？“
”哎呀你烦不烦，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我妈一把推开我，扭头走下山去。
看着我妈的背影，我抿了抿唇，也跟了上去。
很快。
三叔说的日子就到了。
翠翠头七的这天，三叔早早就来到了我家。
他背后还背着一个很大的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看着他布置了很久，从早上一直布置到傍晚，他才停下。
我家屋子的里里外外都被他贴上了黄符。
有好几处地方还被他洒了朱砂。
每一个房门口也都被他挂上了桃弓柳箭。
做完了这一切，三叔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她一定会再来的，到时候你们就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等我叫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出来。“
我和我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随着夜色渐暗。
村子里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整个村子也开始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安静当中。
大概到了八九点，院子里就开始刮风了。
风很大，吹得那些符纸哗啦啦响。
”要来了。“
堂屋里，三叔喃喃自语着。
透过门缝，我看到他渐渐攥紧了手里的桃木剑。
这时。
自院子门口外边，传进来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阿年哥~阿年哥~你快出来看呀，看看我们的孩子。“
话音刚落，翠翠就凭空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怀里还抱着一个带血的肉球。
那个肉球还在动，像是还有呼吸似的。
堂屋里瞬间就传来了三叔的大骂。
”你还在撒谎？翠翠怀了你的孩子，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翠翠就猛地冲进了屋子里。
三叔这会儿也没了办法，只能拿起桃木剑杀向翠翠。
眼见他们已经斗上了，我这才扭头看向我妈。
”妈，翠翠是你杀的吧？“
我妈扭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怒气冲冲道：
”是又怎么样？谁让他那么不检点，勾引了小的还要勾引老的！“
10
我妈断断续续说出了实情。
翠翠死的那天。
我前脚刚翻窗出去，她后脚就跟了上来。
等她跟着我一路走到我和翠翠约会的大槐树附近时，她没瞧见我，却瞧见了我爸搂着翠翠离开。
等她再找到翠翠的时候，便发现翠翠正蹲在河边哭。
一边哭一边用冰冷的河水清洗着自己的身子。
我妈本来就不想翠翠嫁进来，看到翠翠如此，顿时恶向胆边生。
她朝翠翠走了过去。
翠翠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来。
发现我妈之后，顿时哭成了泪人。
她一边哭一边让我妈为她做主。
说自己已经怀孕了，还被我爸那样欺负。
可迎接她的却不是我妈的安慰，而是迎着脑门的一块大石头。
我妈一石头将翠翠砸晕过去，又把人狠狠推进了河里，作出一副翠翠坠河的假象。
是她杀了翠翠！
听我妈说完，我顿觉唏嘘。
”我们都欠她一条命啊。“
”欠了又怎么……“
我妈满不在乎地说着，可她话还没说完，一只苍白的大手便破门而入，直直抠入了我妈的喉咙。
猩红的鲜血自她的口中和喉咙里喷洒一地。
我妈瞪着眼珠子，嘴里不断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吓得连连后退。
就看到一把桃木剑猛地贯穿了那只手，随后就听见了翠翠凄绝的惨叫声。
过了好一会儿，浑身血迹的三叔气息奄奄地推门而入。
他看了眼正抱着我妈尸体的我，疲惫地问：
”阿年，现在事情都解决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说了吗？“
我失魂落魄地抱着我妈的遗体，把事情的原委一股脑都告诉了他。
11
其实，那天我什么都看见了。
我也先我爸一步见到了翠翠。
她说自己怀孕了，还说自己被刘强和二楞欺负了，让我帮她出气。
可是，那天我就是去跟她提分手的。
我面无表情地拿出从我妈那里偷来的三千块钱，交到了她手里。
让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说我不可能娶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翠翠哭成了泪人，不断哀求我，说她还是干净的，刘强他们没有得手。
我当然知道他们没有得手啊！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我为了退亲而忽悠的二楞。
那大傻个还以为我跟他玩躲猫猫呢。
我让他在那天晚上带着对翠翠有觊觎之心的刘强，蹲守在翠翠的必经之路上。
所以才会有这一出事。
翠翠本来就单亲，秀花婶子的风评又那么差。
我如果娶了她，将来不得被全村人戳脊梁骨？
任由她百般哭诉，我都没有改口。
她很失落，将我给她的钱递了回来。
她告诉我，说她会自己处理好的，让我别担心，她也不会纠缠我。
可是我怕！
我怕她跑到我家闹事。
索性就跟在了她身后，结果就亲眼目睹了我爸把她带走，哄骗着她说会帮她主持公道。
结果就把她拖进了草垛子里。
等再出来的时候。
我爸一脸餍足地拍拍屁股离开。
翠翠衣衫不整地爬出草垛，眼睛里已经没了光。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河边，我眼睁睁看着她吃力地清洗着自己身上的污渍。
那些肮脏的印记被她搓得血红。
然后我妈就来了。
”其实，我妈走了之后，翠翠还浮起来了一次，她会游泳，呛了两口水之后就清醒了，想爬回岸边。“
我扭头看向满脸惊愕的三叔，桀然一笑。
”是我走出来，告诉她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才失去了求生欲望，沉入了河底。“
”你？你！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三叔气得将手里的桃木剑狠狠拍在我身上。
啪的一声。
桃木剑应声断裂。
我玩味地捡起他的桃木剑，咧嘴笑道：
”三叔，你的桃木剑能杀鬼，可杀不了人。“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三叔大声质问我。
”三叔，你大可以试试，现在人证物证都没了，你看有谁信你？“
我有恃无恐地望着三叔，低声警告他。
”三叔，你也不想自己老了没人养老送终吧？“
是的，三叔没有亲儿子，女儿也夭折了。
他这一房，以后只能靠我给他养老。
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关心我，会劳心费力的来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三叔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眼睛里满是失望与无奈。
”阿年，人在做，天在看，你要知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三叔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我家。
12
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翠翠又不是我杀的。
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她自己淹死了能怪谁？
是我爸欺负她，我妈把她推下河。
他俩已经遭报应了，都死了啊。
我转头就将三叔的话抛之脑后，为我妈准备后事。
本家亲戚见我父母双亡，大家都很同情我。
那些天好多叔伯和婶婶都来到了我家里。
给我介绍起新的对象。
他们帮我弄好了所有的事，新娘是隔壁村的一个姑娘，听说还是个大学生。
我只见了一面，就被她精致的面容和比翠翠还夸张的身材吸引到了。
很快就跟她订了婚。
到了接亲那天，一路上我都很激动。
想到晚上就能抱得美人归，我恨不得现在就是晚上了。
接回了新娘，几个伴郎就拽着我喝酒。
中午喝完了晚上接着喝。
刘强这会儿醉醺醺地晃到了我面前。
他端起酒杯，揽住了我的肩膀。
”阿年，你说实话，那天晚上我遇见翠翠的事，是不是你安排好的？“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道。
”是，我是跟你关系一般，但二楞那个傻子很听你的话，那天晚上就是他带我去的路口。“
”你小子，是个人物啊！“
刘强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全程都没有应他的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死无对证的事情，何必再提呢？
送走了那些亲戚朋友，我洗了个澡，便朝婚房走去。
可能也是喝多了，一进门我就觉得挺冷的。
按说这个天气不应该啊。
看着还坐在床边盖着盖头的新娘，我不由得坏笑起来。
”老婆，春宵苦短，咱们早点入洞房吧？“
说着我就走了过去，伸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长发下，那张明艳动人的脸颊便露了出来。
”阿年哥~我终于嫁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