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从顾含霜嘴里听见这句话。
毕竟当年我跟祁柏闹掰的时候,还曾苦口婆心的劝过她:
「含霜,算了吧,他们都被季甜甜迷了心窍,在他们心里,季甜甜是纯白无暇的白莲花,我俩是恶毒无耻的食人花。」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你跟我一起出国吧,眼不见为净。」
我记得顾含霜当时对我笑笑,她很美,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品学兼优的校花,性格还非常温柔,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傅砚池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竟然会喜欢那个样样都远不如顾含霜的季甜甜。
她对我轻轻摇摇头,说:「听晚,我喜欢傅砚池,跟他没有关系。」
酸掉牙的一句话,可从顾含霜嘴里说出来,却只让人为她唏嘘不值,我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行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后来我就出国了,顾含霜大概也知道我不喜欢听见傅砚池和祁柏的事,所以电话里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他们。
只是我们的共同好友很多,避无可避,我经常能从其它人嘴里听说她和傅砚池的八卦。
听说季甜甜在祁柏和傅砚池中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反复横跳后,终于决定和祁柏在一起了。
听说傅砚池失恋大醉,顾含霜一直守在他身边。
听说顾含霜跟傅砚池一起去念了同一所大学。
听说顾含霜和傅砚池在一起了。
……
后来傅砚池发了一条官宣的朋友圈,是顾含霜的照片,他们大概是在某个餐厅,背景是璀璨的夜景,顾含霜笑意盈盈的望着镜头,眼神里的温柔和爱意似乎能穿透屏幕,是很美很美的样子。
他们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我当时其实还是真心实意的为顾含霜高兴,她从小就喜欢傅砚池,这么多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所以我在下面评论一句:恭喜。
后来我忙着毕业,和国内就很少联系了,直到今天我回国,顾含霜来给我接机,我们坐在一起小酌,我问起她和傅砚池的近况。
我本来以为她会害羞抑或是幸福。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平静,语气轻描淡写的跟我说:「听晚,我决定放弃傅砚池了。」
我愣了愣,看向顾含霜。
她低着头,静静地望着自己的酒杯,昏暗僻静的夜灯从她身后投射过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微阖的睫毛,浓密纤细,展翅欲飞。
她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非常无足轻重的事。
我顿了顿,才问:「你们不是都订婚了吗?」
她轻轻笑起来,顾含霜一直很温柔,她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冷淡讥讽的表情,她抬眸看着我,脸上是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结婚都能离,更何况只是订婚。」
我沉默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和顾含霜的性格南辕北辙,她温柔安静,我活泼直率。
小的时候我俩的家长经常想换着女儿养,我妈妈希望我能像顾含霜一样性子温柔一点,她妈妈希望顾含霜能像我一样活泼一点。
不过后来我把大院同龄的小男生按在地上揍的哭爹喊娘后,她妈妈就再也没说过这句话了。
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泥潭里滚的跟个猴一样,顾含霜就穿着裙子和小皮鞋,梳着公主头,安安静静的跟在我身后,帮我拎书包,在我揍拽她辫子的小男生时帮我望风,一脸紧张着急的跟我说:「听晚,老师来了。」
从上幼儿园开始我俩就一直在一起,友情坚不可摧——当然也曾遇见过挑战,那时候我们情窦初开,我暗恋祁柏,她暗恋傅砚池,我们都还以为对方喜欢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受各种台湾言情剧的影响,我俩都觉得不能和最好的朋友抢喜欢的人,于是别别扭扭的掩藏,直到我觉得不对,直接问她喜欢谁。
她不肯说,我就先说了:「我喜欢祁柏。」
她愣愣地看着我,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啊?啊?你喜欢的是祁柏啊?」
我目光如炬的盯着她:「所以你喜欢谁?」
她脸就红了,低头好半天才声如蚊呐的说:「傅砚池。」
「咦——」我嫌弃一声:「你喜欢那个小白脸啊,天天脸上挂着假笑,长得帅有什么用。」
她抬头瞪我一眼,然后以牙还牙:「那祁柏呢?每天拽的就像别人欠他钱一样,幼稚。」
我俩伶牙俐齿,针锋相对,都试图说服对方自己喜欢的人才是最好的,最后说着说着却都笑出来,她说:「真好。」
是啊,真好。
那时候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喜欢上祁柏是因为大院那群被我欺压良久的小男生终于决定奋起反抗,他们组团来找我报仇的时候,刚搬来的祁柏以一敌十,然后不屑的冷笑,说:「这么多男生,欺负一个小女生,真是丢脸。」
然后他朝我伸出手,说:「你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我装成鹌鹑样,将手里的擀面杖偷偷扔到背后,小声而害羞的说:「谢听晚。」
他笑了,然后拉着我的手将我送回家,对我说:「真巧,我就住你家楼下,以后我罩着你。」
我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在我妈瞠目结舌的目光乖巧的点点头,说好。
顾含霜喜欢傅砚池就更简单了,傅砚池比我们大一岁,也长一届,他成绩非常好,每次升旗仪式上,代表全校师生说话的都是他。
顾含霜成绩也很好,我想她喜欢傅砚池,大概就是好学生之间的惺惺相惜。
因为在同一个大院里的原因,后来我们四个的关系和感情都非常好,曾经一度横行学校,是所有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初三毕业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我们四个在海边庆祝,我虔诚的许愿:「希望我们四个,永远永远都不分离。」
愿刚许完一个月,高一开学,我们就遇见了季甜甜。
勤工俭学、笨手笨脚的季甜甜。
高一刚一开学,她就把一杯滚烫的开水不小心撒我一身,我被烫的忍不住「嘶——」的倒吸几口冷气,然而我还没怎么样,她倒是先叫出来,仰起脸,眼睛含着泪,惊惧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她怪可怜的,所以忍住想发的脾气,只是看手背上烫起的硕大的两个水泡,疼的我一直嘶嘶的吸气,我身边的祁柏检查完我的伤势,然后狠狠瞪她一眼,冷冷地说:「没长眼睛啊。」
她低头没说话,好像受委屈一样,眼泪吧哒吧哒的掉在地板上,我看的心烦,所以说:「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这就是初遇。
老实说,我从未将季甜甜放在心里,我和她一个班,但她的存在感实在是很低。
A 中是 A 市综合实力最好的一所的学校,除了成绩非常拔尖的尖子生,就是家世非富即贵的富 N 代们。
但季甜甜很明显既不属于成绩很好的尖子生,从她的装扮和举手投足间的局促来看,似乎也不是家庭背景很好的后者。
或许是学校某个老师的女儿。
班里有人曾这样疑惑的揣测过。
不过没人去刨根究底,时代不同,不管是尖子生还是富 N 代,大家都在卷学习,不会像电视小说里那样分出心神去霸凌别人。
没有价值的人,大家只是习惯性的忽略而已。
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季甜甜和一个小胖子坐在靠后的角落位置,安静的像个透明人。
我第一次正视她的存在,是她和人发生争执,起因好像是她的胖子同桌下课后站在路中间挡住了后面人的路,后面那个人等了等,然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大概是说了句「胖就不要挡路」类似的话,一直怯弱安静的季甜甜站起来为她的同桌打抱不平,涨红着脸说:「你怎么能这样嘲笑别人的身材。」
那男生我认识,因为家世好向来桀骜不驯,嘴比较欠,要说有什么坏心也没有,但比较好面子,被季甜甜这样当众一怼也有些恼羞成怒,他看着季甜甜,嗤笑着:「拜托,他挡路几分钟了不知道动一动,还不许我说两句了?这就上赶着护着了,怎么,心疼了?」
「不愧是同桌,你和这个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甜甜看起来就是嘴笨的样子,她涨红着脸,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她身边胖子同桌极快的和季甜甜撇清关系,说:「我才不喜欢她。」
班里有人轻轻笑出来,季甜甜难堪的站在那里,我蹙着眉,觉得这个人有些过分,虽然季甜甜强自为不值得的人出头也挺愚蠢的,我开口替季甜甜解围,我扬声说:「顾杨,你还出不出去了,等下上课你迟到我一定把你名字记下来,罚你打扫一个星期的卫生。」
顾杨举着双手,一副妥协样子乖乖的说:「行行,班长大人,我去去就回来。」
他不再和季甜甜还有她的同桌纠缠,侧身从旁边挤过去。
季甜甜在这声音里抬眸朝我看过来,离得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一直僵硬的站在那里,往我这个方向看着。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的转过来。
我身后的祁柏的视线也懒洋洋的从那边收回来,我听见他不屑的说了句:「笨。」
这天之后,季甜甜在班里的存在越发的安静。
每次回忆到这里我都想穿回高一这时候给自己一巴掌拍醒。
可能是觉得她可怜,抑或是脑抽,我这个人,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向来有种悲天悯人的侠义情怀,这句话不是自夸,是含霜曾经评价我的一句话。
那年校庆,为了庆祝,班主任说班里的每一位同学都要报一个节目,我成绩中游,但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向来得心应手,我排了一出话剧,男女主角,配角加上布景装饰,一下子就帮班里内敛含蓄的十几个人解决节目问题。
因为我是班长,每个人报的节目单都会到我手上,一直快到时间截点,只剩下季甜甜一个人还没报上节目,我去问她时她很局促,一直低着头避开我的视线,仿佛非常难堪和不自在。
我瞬间就了然,所以尽量用照顾她自尊的语气佯装不经意的说:「这样吧,我的话剧里还差一个石头的布景,要不你就在我这出话剧里当个石头背景吧。」
她低低点了点头。
我怎么都没想到,这场话剧竟然是季甜甜和祁柏熟识的起源。
季甜甜这个角色本来就是我为了避免她难堪,后来强加进去的,她穿上道具扮演一个石头,不知道是不是格外珍惜或者感激这个机会,她穿上道具往那一趴就是一动不动,倒也算敬业。
有次排演结束后她好像脚麻了,站起来踉跄一下,祁柏抛给她一瓶水,说:「一块石头,不过是排演,不知道坐着吗?蠢死了。」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季甜甜一眼,这话虽然是嘲讽,但以祁柏疏离冷漠的性子,一般他真的觉得蠢的人,他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睇过去的,更不要说给她一瓶水然后类似关心的嘲讽了。
其实我之前也跟季甜甜说过两次,说她不用这样,正式公演那天注意一点就好了。
但她一直非要执意敬业的扮演好她的石头。
面对祁柏的嘲讽她也是这样,她捡起祁柏抛给她的水,紧张到脸红,低头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怕耽误你们排演,还……还是敬业点比较好。」
祁柏没有说话。
后来公演那天,我和祁柏对戏的时候,他走位时不小心踩到了一旁季甜甜的手指,我听见季甜甜小声的「嘶——」了一声,但她一动都没动,后来整场戏,祁柏一直有些游离、心不在焉的样子。
后来节目结束,我还要主持。
等我主持到后台的时候,刚巧碰见无人的角落里,高大英俊的男生站在卑微娇怯的女生面前,蹙眉不耐烦但语气却轻柔的说:「手伸出来。」
季甜甜怯生生的伸出手,祁柏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创可贴贴上去,然后抿着唇角,小声的又骂了一句:「笨。」
坐在他面前的季甜甜,在他的这句看似不耐烦的笨里抬头朝他讨好害羞的笑了笑。
我在墙角后看着这一幕,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