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那天，寒风凛冽，吹得楚怀川瑟瑟发抖。
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搂紧透风的破旧棉衣，拖着阴冷犯疼的膝盖，一步步迈出大门。
监狱外，豪华跑车上的司机看到他，立刻下来接走了行李。
“程小姐和楚小姐都在给楚少爷庆祝生日，特意让我来接您去参加生日宴。”
怔愣了片刻，楚怀川才嗯了一声。
跑车疾驰着，开到了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
一推开门，看到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面，楚怀川不自觉握紧手。
不远处，一身高定礼服的楚修霖被拥簇着围在中心，笑意盈盈。
程瑾月亲自为他戴上璀璨的生日王冠，楚时雨捧着蛋糕唱起生日歌。
一派热络和煦、其乐融融的大团圆场景，宾客们也是一脸艳羡，恭维个不停。
“听说楚少爷从伯克利一毕业，就签约唱片公司了，真是前途无量啊！”
“那当然，楚少爷可是音乐圈百年一遇的大才子，他写的第一首歌就爆火网络，涨粉无数！”
一片逢迎里，有人瞥见门口的人影，嫌弃地嚷嚷起来。
“这谁啊？这可是高档酒店，怎么让乞丐混了进来，穿得破破烂烂的，一股子穷酸味！”
众人闻声回头，看见是楚怀川，程瑾月和楚时雨都愣住了。
很快，两个人就反应过来，迈着大步上前迎接。
程瑾月握住他的手，满眼心疼：“三年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时雨将他垂落在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他那张苍白无色的脸：“没事，我们多费点心，养养就补回来了。”
楚怀川眼眸微凝，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那我的人生呢？还能补回来吗？”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又拿出了送他入狱前的那套说辞。
“怀川，我们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你欠修霖的，这次过后就算彻底还清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我和时雨会像以前那样好好待你，你就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吧。”
不愉快？原来仅仅用三个字，就概括了他这些年经历的所有吗？
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女朋友。
曾宠他入骨，却又亲手推他入深渊。
楚怀川是被收养的。
十年前，因为亲弟弟意外走丢，楚时雨便在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弟弟，也就是他。
她让他叫她姐姐，宠了他八年，视若明珠。
他也乖乖听话陪在她身边，逐渐抚平了她失去弟弟后留下的创伤和阴影。
后来，楚时雨的好闺蜜程瑾月对楚怀川一见钟情，几番追求过后，两人很快确定了关系。
他有着世界上最宠爱他的姐姐和女朋友。
可就在这个时候，楚时雨真正的亲生弟弟，楚修霖回来了。
所有人都告诉楚怀川，他应该弥补这位遭受了很多苦难的楚家真少爷。
他也清楚自己拥有的原本都属于楚修霖，于是只要是楚修霖喜欢的，他都让。
房间，他让！
考试成绩，他让！
就连楚修霖肾衰竭要捐肾，他也让出了自己的肾！
可楚修霖却还是想方设法地陷害他。
而楚时雨因为愧疚和心疼，对他百般维护，就连程瑾月竟也站在了他那一边。
后来，楚修霖撞人肇事逃逸，她们让刚拿到伯克利录取通知书的楚怀川顶罪。
他不愿意，她们就动用权势强行把他送进了监狱。
进去之前，楚时雨告诉他，他永远是她的弟弟，她也不舍得把他送进监狱，可他需要还清亏欠楚修霖的东西，还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程瑾月也劝说着，只要他坐几年牢，等他回来就结婚。
就这样，楚修霖顶替他去了伯克利，成为音乐界的大才子，而楚怀川在牢里蹲了四年，被人殴打欺辱恐吓，满身伤痕，生不如死。
如今，他走出了监狱。
可人生又该走向何处呢？
他自嘲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刚要开口，楚修霖却忽然假惺惺地迎上来，大声道：“哥哥，你出狱了？这些年在牢里还好吧？”
四周的宾客瞬间瞪大眼，窃窃私语议论着。
“原来是楚家那个杀人犯啊，我还记得当年他喝酒飙车，撞死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还不止呢！他肇事逃逸的证据都摆上来了，他还拒不承认，甚至想把罪名都推到楚修霖身上，楚家领养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听到这些颠倒黑白的流言，楚怀川脸色变得苍白。
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段让他绝望的痛苦回忆，他不停摇着头，捂着耳朵，而后不顾楚时雨和程瑾月震惊的眼神，再也忍不住冲出了人群。
在角落里躲到天黑，泪水流了满面，直到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他才平复下激荡的心绪，一个人回了家。
可回到熟悉的卧室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房间被改成了猫窝。
管家还说没有空房了，让他和保姆挤挤。
恰好这时，楚修霖回来了。
他提着蛋糕进门，一副天真烂漫模样。
“哥哥，你给我庆祝生日都没有吃到蛋糕呢，你看，我给你提回来了。”
看到奶油里的芒果果酱，楚怀川脸色一白，“我过敏，不用了。”
楚修霖余光扫了扫紧随而来的两个女人，眼泪哒哒落下来。
“哥哥，你是不是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我的气啊？还是因为我把你的房间改成了猫窝，所以才不吃。”
看到他哭得梨花带雨的，程瑾月皱起眉看向楚怀川：“怀川，你怎么一回来就欺负修霖？”
楚怀川心口一窒，眼里浮现出一丝隐痛：“我欺负他？你不如问问他为什么一回来就拿个芒果蛋糕给我吃。”
“修霖知道你芒果过敏，怎么可能在蛋糕里放芒果？你不要诬陷他。”
楚时雨一边训斥着，一边拿走蛋糕，强行塞进楚怀川嘴里。
芒果酱一进入喉腔，他就觉得喘不上气。
脖间像有蚂蚁在爬一样，瘙痒而刺痛。
楚修霖得意地看了他一眼，顺势倒在楚时雨怀里：“姐姐，瑾月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头突然好晕啊。”
听到他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两个女人紧张得不行，连忙带着他去了医院。
三个人转身的瞬间，楚怀川身形一颤，倒在了地上。
可听到声音的程瑾月和楚时雨只僵了一瞬，便冷冷道：“你又在装什么，修霖现在不舒服，我们急着带他去看病，什么场合不清楚吗？”
说完，她们快步离开，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楚怀川咽下了盘旋在唇齿间的呼救声。
手脚并用爬回房间后，他翻了个遍，才终于找到抗敏药，生咽了下去。
可身体里那股不适感越来越严重，他只能不停抓挠着，划出一道道血痕。
肿胀的脸颊被染得血红，胸腔中的氧气逐渐耗尽。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时，抗敏药发挥了效用。
他趴在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眼角落下一串眼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传来的手机铃声。
楚怀川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如今人人都对他这个劳改犯唯恐避之不及，谁又会给他打电话呢？大概是骚扰电话罢了。
可他不接，电话也不挂断，就一直响了不停。
直到铃声响到第五遍，他才强撑着起身，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是一个国际越洋电话。
按下接听键后，他还没说话，就听到了一道激动不已的女声。
“君泽，我是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楚怀川当场石化。
君泽，是只有他的血亲才知道的小名！
他一直在孤儿院长大，从未想过，他是走丢的，
他……也有亲人。
楚怀川用了很久都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只能问电话那头的人，要她拿出证明。
聊了三个小时，他才终于确认，这真是他的亲生姐姐。
那一瞬，楚怀川只觉得压抑多年的委屈和不甘，都有了倾泄的出口。
姐姐告诉他，他们家是首富，走丢后一直都在寻找他，可国内找不到，他们就举家搬到了国外，希望能寻到他的踪迹。
如今找到他，迫不及待地希望他能回去一家团圆，让他们好好补偿他。
姐姐似乎不知道他具体经历了什么，还在关心他的现状。
“君泽，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放心，爸妈和姐姐一定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对了，你谈恋爱了吗？姐姐这些年给你物色了很多女朋友，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挑选，我的弟弟，就该值得最好的。”
姐姐的声音哽咽了几分，楚怀川的眼眶也渐渐泛红。
女朋友，他原本是有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程瑾月时的惊为天人，更记得她突然跟他告白时，他脑海中犹如烟花炸开般的喜悦。
那些年，她陪着他去追落日、看星空，为他准备浪漫的烟火表演，只为了看到他惊喜的笑颜。
她会为他打架不惜断了两根肋骨，会在大雪夜开车跑三条街只为买到他想吃的话梅雪糕，她说她是他永远的骑士……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停止在了楚修霖回来的那天。
楚修霖回来之后，他就再也不是程瑾月心底的那个唯一了。
楚怀川不愿再回想这些年里发生的一切，哽咽着回答了姐姐。
“没有女朋友，姐姐，我马上去办手续，和你们团聚。”
姐弟俩寒暄几句后，电话被依依不舍地挂断。
楚怀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着漆黑的房间，想起楚时雨带他回家时，亲手布置了一个温馨可爱的王子房。
他夜里做噩梦，她就请了很多心理医生开解疏导，每天都给他讲睡前故事，哄着他睡觉。
她和他说话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的，会和所有人介绍他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满足他所有愿望。
可一闭眼，他梦到的，却是在监狱里的生活。
掺了石子的饭菜、对他拳打脚踢的犯人们、会故意辱骂他的狱警……
他哭喊着醒过来，伸手一摸，满脸是泪。
一个人坐到天亮，楚怀川才平复了心绪。
他拿上身份证件，去了一趟移民局，办理移民永居手续。
手续正在办理，很快，他就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人身边，永远不再回来。
傍晚，楚怀川回到家，迎面就被楚修霖狠狠撞了一下。
手里的资料袋掉在地上，差点就散落出来。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要离开的事，匆匆捡起来就要回房。
楚修霖却拦住了他，炫耀似地举起了手里的奖杯。
“哥哥，坐了四年牢，就变得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啦，你也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啊？看看我刚刚拿到的最佳新人奖，奖杯好看吧？还得多亏了你当年留下来的那些作品，我才能拿到那么多奖，顺利进入音乐圈啊。”
楚怀川死死咬住唇，才克制住心上烧起的怒火。
他知道楚修霖是故意刺激自己，没有理会就要走。
可刚转过身，他就被一股重力推倒，他没有站稳，砰的一声巨响，一头撞上了旁边的花瓶摆件。
玻璃碎片飞溅，在他身上划出无数伤口。
掌心被刺穿，一片血肉模糊，看上去极为骇人。
他痛呼了一声，就听见楼上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楚修霖脸色一变，连忙跟着倒在地上，红着眼哭诉起来：“哥哥，你为什么要故意推倒我？”
看到他倒在地上的委屈模样，程瑾月和楚时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怒目而视。
面对她们无声的质问，楚怀川强忍着痛解释着：“摔得满身是血的人是我，究竟是谁推的谁，你们真的看不出来吗？”
“是我不好，我不该给哥哥分享新拿的奖惹得他生气，他一时冲动才做错事，还故意栽赃我，你们不要怪他。”
哪怕事实和证据都摆在眼前，可只要楚修霖一开口，程瑾月和楚时雨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他，怒斥着楚怀川。
“修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依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你心有不甘，就那么嫉妒吗？”
“原本以为你在监狱会诚心悔改，没想到却变本加厉！楚怀川，我对你太失望了！”
说完，她们就抱起楚修霖，拿出医药箱，准备给他处理伤口。
看着她们担心他的神情，楚怀川再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会相信，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