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七那日,孟良娣差侍卫送来二两金。
「小姑娘在太子府里发生了意外,良娣也伤心呢,还望你们节哀顺变。」
阿姐欢欢喜喜地接过,和阿兄分了。
每人一两金。
阿姐拿去买胭脂水粉,买昂贵的牛乳,把全身养得白白嫩嫩的,漂亮得像官家小姐。
阿兄则去买了最坚实的盔甲,最锋利的长剑,还买了个参军的名额。
等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四个铜板。
他们一合计,好在我身子骨还未长全,小小的,弄一副破棺材收了就成。
草草葬了我之后。
阿兄决定去沙场效力,没准能撞见贵人,从此飞黄腾达。
阿姐送阿兄到了玉门关,风沙吹迷了他们的眼睛。
「下次见面你我便不再是姐弟了,你可要记得。」
阿姐点点头。
阿兄抱了抱阿姐,凑在她的耳边说:
「你别太着急了,孟良娣是太子的心尖宠,大家都知道,芸娘的死,不过是意外。」
阿姐眼角湿润,含笑道:「是啊,意外呢。」
意外吗。
我的尸首被送回家时,皮肤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瘦小的骨架子上,只包裹着一层皱巴巴的皮。
就算是瞎子都能瞧得出,这不是意外。
甚至连送钱的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圆谎。
可我阿姐却掂量着金子,贴心地帮他解释:
「芸娘啊,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难免发生意外,这次只能算她倒霉。」
父母去世得早,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靠着田里的几株牡丹,才勉强糊口。
我自小体弱多病,无法干活,还要耗费大量的药钱。
而我的阿兄,骨骼惊奇,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在田地里日复一日地劳作。
我的阿姐,容貌秀美,却要顶着毒辣的太阳叫卖,晒脱了皮,还要被歹人调戏。
我自知是个废人,恨不得立即去死,免得拖累了至亲骨肉。
当阿姐找到我藏在枕头底下的老鼠药时,第一次狠狠掴了我一巴掌。
「芸娘,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二弟还如何活得下去!」
她抱住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哭了,从此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后来我身子渐好。
正巧阿姐在下雨天卖花,睫毛沾着雨珠,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
太子说过几日是孟良娣的生辰,让阿姐挑选品种最佳的牡丹送去太子府为良娣庆生。
可惜阿姐感染风寒,去不了,我便自告奋勇地接下来这个活。
「阿姐,那可是太子啊,他给的赏钱一定很多,我可以去给你买新衣裳,新首饰了。」
阿姐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顶。
「还是给你买只老人参熬汤喝最要紧。」
阿兄采摘了十几朵品色极佳的牡丹,让我送到了太子府。
太子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
倒是孟良娣,亲亲热热地招呼我过去,指着我双手奉上的牡丹,问道:
「你这牡丹花怎么不够红?」
孟良娣,即孟雪瑶,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生得国色天香,眉眼间还有点阿姐的影子。
我见了很是亲近,便大着胆子为她解释。
这种不够红的牡丹称为洛阳锦,又称花二乔,是牡丹里的极品。
花二乔盛开时,花朵上呈现红白两色交相辉映,红的炽热明艳,白的冰肌玉骨,甚是好看。
孟良娣听着我的话,笑意一点点从唇边消失。
阳光倾泻在她的眉眼间,我清楚地看见她两边脸的肤色,是不一样的。
左半边脸偏白皙,右半边脸偏淡黄。
孟良娣掐断了花二乔的根茎,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分明是你送来的牡丹不够红,竟敢找出百般理由糊弄我,可恶至极!
「想来人血染成的牡丹才是极品,既然不够红,那便用你的血来染吧。」
她叫侍卫绑了我,在我的脖子处开了个小口子,将我倒吊在牡丹花上方。
血一点一滴地从我的脖子里滑落,慢慢染红了那些花二乔。
就这么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夜。
我仿佛一只血做的滴漏,眼睁睁地望着体内的血,将阿姐阿兄亲手种下的牡丹花浇灌得如血般艳丽。
当第二日的晨光照到我惨白的脸上,孟良娣起床妆扮,望向满院子的牡丹,盛开得热情似火,娇艳欲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听闻殿下遇见个姿色不错的卖花女,本想会一会这狐媚子,没想到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
「殿下也真是的,怎么还会对小孩动心。」
她看向早已断了气的我,眼神怨毒:
「不过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敢借着牡丹讽刺我当年毁容一事,还是在我的生辰宴上!我便只好让你吃一吃苦头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