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周牧野真的把自己骗了进去。
所以面对一心为自己付出的沈繁星，不仅没有心存感激，还习以为常的指使她，态度也格外恶劣。
甚至在以前那段最艰难的复健时期，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折磨让他的心情非常暴躁，一点风吹草动的小事就会突然爆发。
而沈繁星便成了周牧野的发泄对象。
有时候只是泼她一脸热水，或者破口大骂几句。
但情绪失控的时候，会顺手拿起手边的东西乱砸。
有次他下手特别狠。
当时遇到雨天腿就会钻心的疼，他依旧坚持扶着杆子在走廊一遍遍的走，哪怕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双唇也白的吓人，他还不肯放弃。
沈繁星赶紧跑过来拉住他，让他休息。
耳边的劝导声实在太吵了，他气不过的往前又走了两步，最终双腿发软，无力的倒了下去。
当时床头柜上有个小台灯，他想都没想，直接拿起来砸向沈繁星。
没想到她当时在收拾地上散落的棉签和药片，根本没注意危险的来临。
想避开时也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闷响。
是硬物砸在骨头上发出的沉闷声音。
沈繁星紧紧的捂着额头，面色痛苦，蜷缩在地上竟然一时半会都起不来。
暗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涌了出来，滴在冰冷瓷白的地板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在走廊听到动静的几个护士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后，都愣在了原地。
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赶紧紧急给沈繁星止血，扶着她去手术室缝针。
病房门被狠狠关上，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寂静。
阴沉灰暗的天气让人感觉透不过气，只能听到雨水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周牧野怔愣的看着地上那一小滩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血迹，心底深处突然冒出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难受的捂住心口，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后悔的感觉。
过了两个多小时，沈繁星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的回来了。
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平时几乎没有区别，拎了从餐厅里买回来的鲍鱼海鲜粥，还有她自己做的小点心。
又贴心的把他的床摇起来，调成最舒适的位置，顺便打开电视找了部他最近爱看的美剧。
一切都那么的周到细心，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她更加的沉默了。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安静的坐在旁边，也不玩手机，只是静静的垂眼看窗外的景色。
就像个若即若离的透明人。
这样却让周牧野更难受了，他想问问沈繁星伤口疼不疼、缝了多少针、需不需要忌口。
但他最想说的，是一句对不起。
“你需要用到的东西我都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了。”
“这半个月都是暴雨天气，你的腿可能会持续疼痛，尽量还是减少复健安排吧，我请了一个中医世家的老师沈给你按摩腿部。”
“我中午走得急没开罐头，家里的小猫肯定饿坏了，我现在回去喂它。”
沈繁星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话，也没看周牧野的反应，便拎着一大袋子的药和纱布离开了。
而他因为那些仅存的自尊心和面子，最终也没有开口道歉。
这件事让两人的心里有了道一道细微的隔阂，再也无法完全修复。
也成了日后周牧野每次想起来，心里都非常后悔的一件事。
周牧野和几个兄弟又辗转回到了商场，但发现早就关门了。
这个点珠宝店几乎都关门了，只有学校后门那家老银坊，深夜还开着在。
古朴发黄的木头柜台用玻璃罩起来，上面摆着一条条纯银手链，款式都很单一，也没什么特色。
门口昏昏欲睡的老头用锤子反反复复砸着手中的银条，打了个哈欠随意说道：
“全场只要599，都是古法纯银的，还可以自己设计图案制作，但现在太晚了，成品明天才能拿到。”
周牧野自然看不上这里的东西，但是在别无选择了。
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直接顺手选了靠门处的那条手链。
带回去时，他漫不经心的递给了沈繁星，心想下次带她出去让她自己挑一条贵的吧。
但没想到她特别开心，捧在手里半天都舍不得戴，眼里满含笑意，紧紧抱住了他。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阿野。”
说罢，她亲昵的吻上了他的唇。
周牧野有点发愣，觉得有点懊恼。
两人已经在一起六年多了，他竟然没有送过像样的东西。
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脑海中的回忆全都渐渐散去，这么看来，沈繁星真的从没有跟他过过好日子。
他究竟都在做什么……
周牧野紧紧的抱着骨灰盒，面如死灰的从众人之间穿过，一瘸一拐的往山下走去。
腿部刺骨的疼痛已经彻底消失了，他的心里翻涌着一场巨浪。
无数后悔、痛苦、悲伤、崩溃和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呼吸。
助理怕他想不开会出事，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回去的路上也坚决不让他再开车，而是和随行司机走走停停的开着车。
“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对她很差？”
周牧野无力的靠在车座上，望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风景，痛苦的出声发问。
车厢内静默了一瞬，助理知道此刻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误，所以他说出了心里真正的想法。
“是的，周总。”
“您在我们的眼里，一直都温和有礼、待人友善，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你喜欢你。”
“可是，对你最真心的沈小姐，为你付出一切不求回报，你却对她格外的苛刻，做错了哪怕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你都会大发雷霆，那时候我们看着都不忍心，她经常一身伤，自己发烧到40度没人关心，还要支撑身体照顾您。”
“有一次出行时，就因为她带的茶水不是您最喜欢的那个味道，您就突然大发雷霆，直接在高速上把她赶下了车，那时还下着大暴雨呢。还有一次更过分，她被您用台灯砸破额头，缝了12针，晚上伤口还发炎了，在家里昏厥，要不是我取文件发现，就出事了。”
每多说一个字，周牧野的脸就惨白一分。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也阻止不住滚烫的泪水坠落。
泪水滴在手心，汇聚成了一团小小的湖泊，里面装满了他的悔恨和爱意。
“总归是要叶落归根的……车子开慢点，繁星会晕车的……”
“我名下的股份，都捐给妇女儿童基金会吧，我也不想再竞争所谓的项目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周牧野从无声的流泪，到最后嚎啕大哭，车里的电台恰合时宜的响起了经典的怀旧老歌电台。
悠扬的女声带着些许缱绻意味，正舒缓的唱着悲情情歌《至少还有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周牧野突然觉得，这首歌唱的就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