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再找不出如我与燕闻铮这般的纯恨夫妻。
新婚当夜,春宵一刻。
我被燕闻铮死死抵在榻边。
试图挣脱时,眼前有寒光错动。
一柄乌金短刀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横在我颈侧。
伴着阵阵闷雷,燕闻铮俯身向我凑近。
低声咒骂:
「祝鸣玉,你找死。」
他话音刚落。
有风自半开的雕窗吹进屋内。
雨后潮气同雁炉氤氲出的雪松香交织在一起。
透过随风飘动的朱红帷幔,围绕在我与燕闻铮身边。
「轰隆——」
夜空骤然劈下一道响雷。
燕闻铮的脸被电光照亮。
尽管只有一瞬。
也足以让我看清,他的双眸隐在如鸦羽的眼睫之下。
好似承载着一片恨海。
杀意翻涌于其中,无边无际。
「既如此,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让你死得痛快,也不算辜负这良辰美景。」
听到燕闻铮的话,我佯装惊恐地眨了眨眼。
「若将军不怕因弑妻被大理寺下狱,只管动手。」
「弑妻?」
燕闻铮直起上身,与我拉开距离。
「我与你,不曾迎亲,亦不曾拜堂,算什么夫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况且,你只是『突发恶疾、不治身亡』,大理寺又如何会过问?」
这时,如豆的烛火被风吹熄。
只剩昏暗月色笼罩在床榻间。
加之窗外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将他声音衬得幽寒。
仿若已在十八层地狱游荡多年。
此番重回人间,只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我抬起眼帘,与燕闻铮四目相对。
「将军可有看过我的陪嫁名册?」
说话时,我有意使声音发颤。
装作一副明明怕极,却在强装镇定的模样。
「除了首饰,我还有一个陪嫁婢女,名叫绣春。
「她眉间有块胎记,身量与我相仿。
「将军方才过来,可有看见过她?」
不等燕闻铮回答。
我紧接着说:「自然是没有。
「因为,我早已派绣春候在大理寺卿的府邸前。
「并嘱咐她,若到戌时,还未有人带我的信物去寻,便直接报官,带仵作前来。
「届时人赃并获,将军的半世英名可就保不住了。」
闻言,燕闻铮怒极反笑。
薄唇勾起,轻蔑意味分明。
「怕是要叫你失望了。
「比起那劳什子英名,我更在意的是——
「你阿兄如此费心设计,才求得陛下为你我赐婚。
「待明日,他看见你的尸身,会是个什么表情?」
说到最后,他握着短刀的手骤然用力。
察觉到颈间传来的锐痛与凉意。
我迅速抬手,取下鬓间的金簪,隔着衣裳抵在燕闻铮心口。
「要么同死,要么共生。」
「将军要如何选呢?」
……
两个时辰前。
送亲队伍自闹市经过时。
路人的议论声在喜轿外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今日要嫁入将军府的,是祝家二娘子!」
「祝家?这新妇……怕是没好日子过喽!」
「孽缘,连成亲的日子都是大凶呢!」
「……」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我想装听不见都难。
索性掀起轿帘。
微微探出身去,看向石板路的尽头——
那座立于烟青天色下、被雨幕笼罩的镇北将军府。
在今日之前,我与燕闻铮素不相识。
只知道他生了副绝好的皮囊。
面如冠玉,身形颀长。
还耍得一手红缨枪。
是盛京乌衣子弟中的佼佼者。
亦是无数世家贵女青睐的对象。
然而近几年来。
燕闻铮暴戾恣睢,手段狠辣。
堪称阎罗现世,人人惧怕。
名号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最重要的是。
他与我父兄,有血海深仇。
正因如此,有好事者特意开了赌局。
押我何时死在燕闻铮手里。
「绣春。」
隔着扇子,我递了张银票给随行婢女。
「代我去赌坊也押上一注。」
思绪回笼。
在那双瑞凤眼的注视下,我再次开口:
「旁人说我生来贱命,死不足惜。
「可若我没记错。
「将军有大仇未报,还有真相尚未查明。
「你确定,要陪我一起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