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厉雨刮的客栈的门窗吱吱作响。
一阵响雷划过,秦未晚从客栈的床上坐了起来,汗水浸湿了她的里衣。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产床上的濡湿,脚踝好像还有产婆抓握的余温。意识模糊前她听到了产婆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一定不会让她生下来的!老婆子做事您放心!”
“做的漂亮些,死在产床上这也怨不得谁!”另一个声音她只觉得熟悉却始终没办法睁开眼睛分辨。
“您放心,整个孕期我都在用我的独家秘方将胎儿催的巨大,这方法还是以前宫里传出来的秘方,不可能生得下来。”这声音一出,她只觉得背脊发凉,这是秦星云的贴身嬷嬷,王嬷嬷的声音。
胡氏不想要孩子生下来她能理解,王嬷嬷的参与难道秦星云也有份?既然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孩子本就不是她所愿!
若不是秦星云整个孕期派人看的紧,当初那碗药就直接进了她的肚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要她一尸两命?
“瞧着吧,她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了,孩子就卡在那,让胡夫人放心,再有一盏茶,不,看这样子半盏茶都撑不到!”产婆说这话的时候还用力地抓紧秦未晚的双腿合上。
秦未晚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在大口的呼吸,汗水混合泪水!她撑不住了!
痛,太痛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再走这条路,只是可怜了那个不受期待的孩子……
再睁眼自己就在前往玉山县的客栈,看着房间里的摆设,摸着她平坦的腹部,安静的客房,屋外的大雨,刚才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
只是这一梦就过了她的一生……
她起身,开窗,看着漆黑的雨幕发呆,仔细的回忆梦里的情形。
嫡姐秦星云和胡欣明争暗斗多年,在正妻张氏病故之后更是愈演愈烈。
林柏川身为十三商行的老板,半个大胤国都是他的产业。后宅充盈,多年来却只有张氏生的一个嫡子。张氏病故后,林柏川没有续弦另娶的打算,直接宣布谁能再为林家孕育一子就抬谁做正妻。
秦星云和胡欣同是平妻,多年来不是没有动静,只是二人的身子早就在争斗中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才会一直无所出。
秦未晚知道自己被秦星云送给林柏川做妾的时候已经晚了。纳妾文书是父亲秦牧亲自写的,嫡母苏氏亲自封的,等她追到官府时文书已经归档。
官爷看她可怜,破例给她看了一眼,她只看到上面写着“今无需聘银赠予银主”“倘风水不虞,此乃天命,与银主无关。今立凭证,故立婚书为照。”
“赠予”二字刺痛了她的眼!娘亲离世时她们明明答应过的,不让她做妾室,听凭她自己嫁娶!
秦星云出嫁以后,苏氏一直没有给她张罗婚事,她以为她可以自己选的。娘亲临死前抓着苏氏的手,说的话言犹在耳,她们怎么可以?她们怎么敢?
反抗?
她们甚至无耻的拿了娘亲的遗物,藏起了她的遗骨。
上一世她认命了,安分的做秦星云的棋子,用来讨好林柏川的工具,最后还是没斗过胡欣死在了产床上。
现在她重生了,只是眼下,纳妾文书已经在官府备了案,还是得让林柏川休了自己才行。
也不对,妾室作为赠予就没有休妻一说。
她觉得很头疼,站的离窗户更近一些,雨顺着风打在她的脸上,这样仿佛更有利于思考……
前世这个时间胡欣将自己的妹妹胡蓉送给林柏川做妾,撺掇林柏川到青山县去巡视产业,为的就是给胡蓉创造独处的机会。秦星云不甘示弱才着急让自己快马追赶林柏川一行人。
上一世自己心灰意冷之下,只想拿回母亲遗物带着她的遗骨完成她的遗愿。本来要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十八天就追上了。
这一次,一场大雨她停在了玉山县的客栈,距离她出发刚好是第三天。
再去找林柏川?不可能!本就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更不可能像上一世傻乎乎的上赶着做妾。只是这退婚书要拿回来,母亲的遗物和遗骨同样也要拿回来!
她可不想再参与林柏川后宅的乱斗,谁愿意去谁去!
对!她想到了今天在客栈听到的,前方的平南岗闹山匪!
如果自己被山匪掳了去,既没有违背秦星云的指令,又可以拖上一阵。
以自己对林柏川的了解,他是万不可能要一个不干净的女人的。
想到这里,她来到马厩骑上马,踩着清晨的微光,披着小雨就奔向了平南岗。
山里雨雾渐浓,道路湿滑,眼前破败的庙宇还挂着个歪了的“土地庙”门匾,她想了想还是进去避避雨吧。
她对着神像拜了拜,收拾出一块空地,打算生火烤一下自己湿透的衣物。
正捡拾着干柴,旁边的荒草垛,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救我……”那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昏了过去。
抓着秦未晚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放下手上的干柴,想要将那人手掰开,纹丝未动,喊半天也没有反应。
只得将他翻转过来,这一看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蓝色外袍顺着刀口绽开,血渍早已干涸发黑洇开。最可怖的,是他脸上的那道刀疤从左脸延伸到右脸,皮肉翻卷,上面还有草屑和泥土混合。
嘶,看着都觉得疼。
秦未晚知道自己如果不救,男人必死无疑。
她凑近男人轻声安抚道“你把我放开,我救你。”一连说了几遍,他的手才慢慢松开。
生起火将他拖到铺好的干草上,又接了雨水来给他清洗伤口,身上带的药不多,还是得带他看大夫才行。
等一切弄顺,她才开始翻找男人的身上有没有什么身份物件。
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书箱。
翻开里面的名册,上面写着:梁轻舟,年二十三,阜阳县安康人士,举人……
竟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他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南岗的山匪做的。如果……他们连书生都下得去手,那自己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想到此处后背升起一阵凉意,念头一转,再看看身边的男人……等等,何必舍近求远,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自己好歹会些拳脚功夫,书生总比山匪好应付吧……
梁轻舟醒的时候已经烧的嗓子沙哑,看着她一脸茫然,“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里是玉山县平南岗的一座土地庙。”秦未晚很高兴他能醒过来。
“玉山?平南?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未晚蹙眉,伸手想摸一下他的额头,莫不是还在发烧?他看到她伸手的动作瑟缩了一下。
要不是他伤的太重不方便移动,他得避到墙角去。
她试探的问:“那你记得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做什么么?”
“我……我……”
秦未晚看他皱眉半天,痛苦的瞳孔都在颤动,莫不是真烧糊涂了?
正想追问,人又昏死过去。
秦未晚想,如果他失忆了,那不是连老天都在帮她?
她开心的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计划,看看手里的银子,加上秦星云给她用来打理别庄人员的银钱的一共还有五十两。
在镇上买了个偏僻废弃的小宅院,不走了。
一面让雇的婆子给她打扫房间,一面又去雇了辆马车将梁轻舟给带回了“家”。
梁轻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温软的床榻上了,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你……”
声若蚊蝇,仿若落地无声,秦未晚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急,这几日你都在发烧,可能是烧坏了嗓子,过几日就好了。”
说着就给他倒了杯水,“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梁轻舟勉强摇头,感到了脸上的纱布,想伸手触摸,却是抬手的力气也无。
秦未晚更开心了,好,很好,哈哈哈。
看着他眉眼含笑道:“你叫梁轻舟,年二十三,阜阳县安康人,是个进京赶考的举人。”
然后她指指自己:“我叫……”
“我叫虞念一,嗯……你是我养在别院的外室。”
梁轻舟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秦未晚知道这对于一个迂腐的书生来说很难接受,那现在的状况不是吃定了他失忆么!
“唉,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一点!当时你同意做我的外室时也是这副表情!”
“不过你放心,我会医好你的,到时候你就能想起我们之间的情谊了。”
医好?才怪!伤得好,记忆还是算了。
梁轻舟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自己全身都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自他清醒就在撕扯他,更别说移动半分。
看他张嘴欲言,秦未晚也不问人家意愿,开始自说自话,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握着的本欲端给他的水杯。
梁轻舟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他确实不相信,这会儿是真的口渴,只想喝口水。
翻白眼的动作过于明显,成功的制止了秦未晚。她抿了下唇,凑近他,这迂腐的书生,难道自己活了两世的人还搞不定么?
说着就将水凑近他的唇边,见他迫不及待的张开唇,秦未晚缓慢递过去,让他尝到一点,却不给全部,刻意地洒了半杯,“哎呀,都撒出去了,我再去给你倒。”
回身拿了布巾一边给他擦拭脖颈处漏下的水渍,一边自己喝了一口就直接给他渡了进去。
梁轻舟瞪大眼!看着眼前女子的睫毛,呼吸一滞!
这女子!怎么敢!
她!她!她!
看着他愤怒的眼神,她笑的更甚,“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就没洒出来了。还喝么?”
“啊,我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
说完又喝一口,凑过去,梁轻舟紧闭双眼,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他紧闭双唇。
水液没有进口,就这样沿着他的脸颊跌落床榻,秦未晚玉眉轻挑,恶作剧地伸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唇瓣。
迅速退开,狡黠地看着他,若不是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看不到变化,想必会很精彩。
“不习惯?可,这是你我二人之间常有的事。虽然你忘记了,但身体总记得吧?”
遂见她装作苦恼地侧头看他,“你昏迷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的,你猜……我是怎么将水喂进你嘴里?”
梁轻舟咬咬下唇,生挤出“不用……你!”
声音很轻,秦未晚听到了,也没反驳,“好啊。”
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爽快,梁轻舟愣了一下,索性闭目养神。
晚些时候,秦未晚给他熬了一碗粥,端到床边放到他脸侧说:“吃吧。”
梁轻舟闻着粥的味道确实有些饿了,吞咽了一下,用力想起身,却只抬起一点又重重砸向床榻。
秦未晚调笑道:“你吃啊,你怎么不吃啊?”
这女人不是明知故问么?
看着他轻瞥自己一眼又倔强地闭上,宁可饿着也不求她帮忙么?
怎么书生都这么倔强么?
好……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
走过去端起碗,不与他较劲。得赶紧让他养好伤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不是。
她轻轻吹着热气,一勺勺喂到他嘴边,看着他还愿张嘴配合,她轻掩笑意,只觉有趣。
他似乎胃口不是很好,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再吃了。
秦未晚有一瞬间愣神,然后就着他的勺把那碗剩下的粥直接几口喝完了。
梁轻舟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竟然用他的勺子!何其轻浮!
“只有这一碗。”秦未晚看他盯着自己忍不住轻声解释道。
她有些落寞的说:“以前……你也和我分食过半碗粥。”
说着还摩挲着碗的边缘,仿佛陷入回忆中。
她说这话的表情不像假的,难道他真的忘了?
秦未晚收拾情绪,看着他又一次愣神……重生一次,难道是老天爷在给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她摇摇头,不可能了,无缘相见就不能再想着那人才是。
只是后续照顾的动作更加轻柔,梁轻舟的脸被厚厚的纱布遮住,露出来的眼睛和那人的一样深邃,明亮……给他端过药来,秦未晚霸道的不给他一点反驳机会,一口含在嘴里就凑到了他眼前。
梁轻舟还是不习惯,紧闭双唇摇摇头,他想要自己来。
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双手插到自己耳后固定,苦涩的药汁在他愣神间全数进了喉咙。
一碗药毕,她轻轻的用指腹擦净嘴边的溢出的药液,又抚上他的眉眼道:“这药很贵的,我从鬼门关把你拉回来不容易,你不能浪费了,乖乖的好不好?”
梁轻舟看她说的认真,那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心里难免有些触动,眼神交汇处,有一丝深情从她的眼里露出……
他一个读书人,又是举人,怎么可能做人家的外室……但是,她一个女子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清白来说事吧……
秦未晚认真地给他擦洗身体换药,梁轻舟心绪复杂,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他现在没有能力拒绝,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没想到秦未晚收拾完竟然直接就睡在了他的身侧,他拼命摇头,男女授受不亲!
“怎么?你本就是我的外室,这很正常!”
“再说了,你这伤很重,夜里容易烧起来,我得照顾你啊!”
“你这眼神!你不会是想让我睡地上吧……”
“更深露重啊!我要是生病了就没人照顾你了!”说完就合衣躺下。
“你想什么呢!你伤那么重,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梁轻舟无奈叹气。
“叹气无效,我不会睡地板的。”说完就不等他反应直接闭眼睡去。
梁轻舟听着身侧轻浅的呼吸声,忍不住侧头打量这个陌生的女子。他确实毫无印象,不知道女子是什么身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外室。可看着女子熟练的动作,他又不得不接受她说的事实。
夜里确实很冷,她下意识地朝着身侧的热源靠近,最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睡安稳。
她身上还有沐浴过的清香,一如她喂药的方式,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无法动弹的梁轻舟只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
梁轻舟一夜无眠,秦未晚却是睡的很香。
快天亮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自己尝试了半天,无果。
有些难为情,如果现在不叫醒她,那自己岂不是要……
他记得她说她叫余念一?
“余姑娘?姑娘?念……一?念一!”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只得用力捏了捏榻边挨着他的小手。
秦未晚被吵醒,迷茫地望着他。
“我……”他艰难发声,嘶哑晦涩。
“你嗓子能发出声音了?是要喝水么?看来大夫给的药效上来了。”
他侧头不敢看她,幽幽地开口道“这……这里可有……夜壶?”
屋内很安静,他的声音很小,落在她耳里却格外清晰。
“夜壶”二字一出,秦未晚脸一下子就红了。是她疏忽了,之前他一直在发烧,也没有进水,昨夜喝了那许多。
但自己确实也没准备……
梁轻舟看她半天没有回应,忍不住回头看她,“有……有么?”
“咳咳……”他轻咳以缓解尴尬,确实有些急了,“能不能劳烦你去帮我寻其他,物件来。”
秦未晚轻抿下唇,去旁边小厨房,寻找可用之物,梁轻舟感觉已经到极限的时候,就见她拿着个竹筒回来。
实在没办法啊 ,盆,碗,桶,都不行,唯有这竹子,屋后还有一片竹林……
“甚好……”梁轻舟憋闷。
秦未晚把竹筒递到他面前,羞得不敢看他,虽然,但是,总不能让自己帮他吧……上一世她也没服侍过林柏川起夜,所以……
就听他叹了口气,“我行动不便,劳烦你凑的近些。”
梁轻舟说的是实话,确实起不来,看秦未晚愣在那里没有行动。忍不住命令道:“先将被子掀开。”
秦未晚就着晨光,轻手轻脚地将他被子掀到一处。
“然……然后呢?”她有些结巴。
“凑近些。”
“啊?!”凑近?她哑然出声,再一咬牙将竹筒往前伸了伸。
就听他闷哼了一声,却是一不小心碰到了。
二人皆是一顿,气氛微妙,秦未晚觉得自己脸烧的很。
“放这,你……转过去。”知她尽力,他忍着伤口撕扯的疼痛剩下的只能自己来。
听着流水声停罢,秦未晚哭笑不得,只觉手里这竹筒滚烫无比。
就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