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秋风萧瑟,落叶打着旋儿飘进槐洋村。
村东头,一处土坯房农家小院里,猛地炸出一声河东狮吼。
“沈青青!你个败家玩意儿,放着好好的阔太太不当,非要上赶着嫁给那个穷酸知青,你是脑袋被驴踢了?”
“妈,你小点儿声,让人听见多不好。”
一个扎着单边麻花辫,穿着的确良红色碎花衬衫,黑裤的少女紧张地望向门外。
她一把拉住张秀梅的衣袖,压低声音劝道:“妈,孙志诚现在穷点儿算啥?他可是救了大人物,过段时间就能进城做生意,开店赚大钱,到时候比傅家还厉害呢。”
“放你的狗屁。”张秀梅一把甩开她的手,“那穷知青是做生意的料吗?等他发达,黄花菜都凉了!”
她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傅家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万元户,你嫁过去就有享不尽的福。你少给我整幺蛾子!听见没有?”
“享福?享个屁的福!傅斯年都瘫了,嫁过去就是让我守活寡。”沈青青急了,满腹委屈,“傅家哪有那么好心,突然提这个婚约啊。傅斯年那个后妈,更不是个善茬,我不嫁!”
张秀梅一愣,表情也严肃起来,“真的假的,你可别瞎说,这事儿确定了吗?”
“我托人打听清楚了,错不了。反正沈黎也不知道,咱们就别换亲了。”
墙角里,另一名留着及肩学生头,穿着蓝色布衫,黑裤的少女静静站着,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沈青青不换亲,看来她也重生了。
上辈子,战地医生沈爷爷在战场上救了傅老爷子一命,两家就订下了娃娃亲。
结果在沈黎父母双亡后,傅家就退了婚。本以为就此两散,傅家却又突然在沈黎十九岁那年反悔,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想迎她进门。
沈青青被这泼天的富贵砸晕了头,寻死觅活的要顶替她。叔叔婶婶以养育之恩道德绑架,促成换亲。
婚后,沈青青却发现自己被骗婚了。
傅斯年在山洪中救人受伤,落了个昏迷不醒,半身不遂。她嫁过去是冲喜,守活寡。
沈青青不安分的性子,很快就跟傅斯年的继弟搞在一起,还怀了孩子。但傅斯聪翻脸无情,为了青云路,攀附高家小姐,直接一碗毒药送走了她。
反观沈黎,替沈青青嫁给孙志诚后,一开始清苦几年,随着孙志诚进城当老师,沈黎在城里做起生意,日子越过越红火。后来更是把店铺做大做强,发展成国民老字号。
孙志诚也辞职,全面接管沈黎的事业,只为让她安心在家备孕,享受丈夫的“宠爱”,当着人人艳羡的阔太太。
哪怕沈黎后来不能有孕,孙志诚也对她‘千娇百宠,不离不弃’,是闻名在外的‘大情种,好丈夫’。
沈青青大概很羡慕她的人生,否则也不会第一时间嫁给孙志诚,再次取而代之。
但沈青青根本不知道,孙志城根本就生不出孩子。
沈黎上辈子一直怀不上,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她是易孕体质,而绝嗣的是孙志城。
也不知道沈青青这辈子抢着嫁过去,要是得知这个真相,会不会后悔。
屋里,两人已经商量到用傅家的彩礼,贴补沈青青的嫁妆,一分不给沈黎留。
“一分不给?那她要是问起她爸妈的赔偿金......”
“什么赔偿金,不是早跟你说用完了?”张秀梅瞪了女儿一眼,“怕什么,养她这么多年,吃喝拉撒哪样不花钱?我们还往里贴了不少,她还有脸问我要钱,我不问她要钱就不错咯。”
听到这里,沈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婶,我爸妈的死亡赔偿加一起有三千块吧。”
“城里工人每个月有二十块工资,就算我每个月花二十块,在您家四年,总共也不过九百六。剩下的两千呢?”
“我可以不计较你贪傅家的彩礼,贴补沈青青,但你不能连我父母的死亡赔偿金也霸占吧?”
沈黎的突然出现,把屋内的两人吓了一跳,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沈黎,你要不要脸,偷听我们讲话?”沈青青瞪着她。
沈黎冷哼一声,“比不上你们偷我的钱不要脸。”
“你!”沈青青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张秀梅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面目扭曲,“什么叫我霸占你父母死亡赔偿金?你说话有没有良心?”
“要不是我们帮你出头声讨,你有个屁的赔偿金!”
“没偷就把钱拿出来还我。”沈黎冷冷地看着她。
张秀梅气得肝疼,“我呸,我凭什么要拿?你爸妈那点钱早给你花光了,哪有剩余的?你别不知好歹。”
沈黎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太“知好歹了”,才会听从安排嫁给孙志诚,陪嫁也只有两床新被子和五十块钱。
婚后没多久,家里揭不开锅,她问婶婶借二十块钱,却被她指着鼻子骂,当着同村的面极尽羞辱。
那时起,她便明白什么亲情,血缘都是假的,钱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牢靠。
“行,花完了是吧?我现在就去找公安,把村里大伙都叫来看看。我一个孤女,是怎么花那么多钱的。”
沈黎懒得废话,转身就往外走。
张秀梅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不通,以往逆来顺受的人怎么突然敢忤逆她了?张秀梅只觉得怒火攻心,抬起胳膊追上去就要打人。
“小贱人,你给我回来!”
沈黎灵活地躲开,然后一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都来看看。亲婶婶霸占孤女赔偿金不还,要杀人灭口咯。”
“孙家穷,傅家富。我堂姐嫌贫爱富,要偷偷换亲哦。”
张秀梅跟沈青青的脸色大变,无尽的恐慌和愤怒涌上心头。
“沈黎,你给我闭嘴!再瞎叫,我就撕烂你的嘴!”沈青青气急败坏地想捂住沈黎的嘴,却被早有防备的她躲了过去。
沈黎一边喊,一边要往村里人多的地方跑。
看着她矫健的身影,沈青青彻底慌了。真要让沈黎宣扬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搞不好周家那边的亲事也受到影响。
不行,绝对不行。
沈青青心一横,咬着牙说:“好了,把嘴闭上。不就是钱吗,我给你就是了。这些嫁妆,你拿去好了。”
她气愤地把怀里的小匣子拿出来,心里一阵滴血。
张秀梅偷偷给她准备的嫁妆,她都还没捂热乎。
张秀梅顿时急眼了,要抢匣子,“你干什么?别给那个小贱人,把钱拿过来。”
沈青青皱着眉躲开,苦口婆心地说:“妈,算了。让她闹大了不好,我保证以后会更有钱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沈黎已经把小匣子拿过去,张秀梅咬牙想伸手阻止,但被沈青青按住。
沈黎数了数钱,拢共不过八百八,还差一千多。
但这基本是已经是沈家的大半积蓄,再闹也掏不出更多。
再则,沈家也确确实实对她有养育之恩。
“行吧,八百就八百,两清了。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
沈黎直接把张秀梅气得眼前发黑,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妈!”
沈青青连忙蹲下身,用力掐着张秀梅的人中,又惊又惧地朝沈黎吼道,“你这是要钱还是要命?看把我妈气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沈黎抱着胳膊,冷眼瞧着这对母女演戏。
张秀梅身上那件灰扑扑的褂子还是自己母亲留下的,如今被她穿得油光发亮,领口都磨破了。
她嗤笑一声:“放心,她死不了,祸害遗千年。”
沈黎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沈青青气得牙痒痒。
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敢问她们要钱了?难道......
“你重生了?”沈青青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沈黎。
沈黎一脸淡定,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重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们要把我的钱都偷光了,还不许我反抗?”
说完,她转身回屋,懒得再搭理这两人。
“谁偷你的钱了?那都是给你花完了!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沈青青气急败坏地冲着她的背影嚷嚷,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才不信沈黎真的重生了,谁会放着前世的好老公和好日子不过,跑来守活寡?
就算沈黎真重生了,她去傅家能有什么好日子?
想到前世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和算计,沈青青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
转眼就到了接亲这天。
下了一整晚的雨,天亮后倒是放晴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
叔婶要陪着今天出嫁的沈青青,自然顾不上她,于是沈黎独自坐上了前往傅家的婚车。
一辆崭新的上海牌轿车,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
小轿车穿行在乡间小路上,坑坑洼洼的,不时颠簸一下。
好巧不巧,与孙志诚的接亲队伍撞了个正着。
只见孙志诚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穿着一件时髦的格纹衬衫,胸前还别着一朵大红花,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喜气洋洋地准备去迎娶新娘。
这身打扮,在村里绝对是独一份,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沈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上辈子她辛辛苦苦为孙家操持,赚了那么多钱,到头来却被孙志诚一家说女人不能比丈夫厉害,不仅架空了她的权利,还把她关在家里,像吸血鬼一样榨干她每一滴血汗。
这个男人不仅是个妈宝男,还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欺骗了所有人,甚至还让她背上不能生的黑锅!
最可恨的是,她最后竟然被他们关进了精神病院,活生生被逼疯,惨死在那里!
沈黎的眼神里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她冷冷地对司机说:“看见前面的泥坑了吗?油门踩到底,给我冲过去!”
“啊?”
司机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
“踩!”沈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司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小轿车猛地加速,车轮碾过泥坑,飞溅起来的泥点子,像长了眼睛似的,全都泼在了孙志诚身上。他那身崭新的行头,瞬间变得脏兮兮的,整个人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得意劲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轿车已经绝尘而去。
透过后视镜,沈黎看到孙志诚气急败坏地跳脚,嘴里骂骂咧咧的样子,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只是个开始,她要让孙家为前世做过的事情,付出惨痛的代价!
司机吓得够呛,生怕惹上麻烦。但当沈黎塞给他一张五块钱的大团结时,他瞬间就把那些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经过一天的颠簸,到达傅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傅家是一栋气派的四层小洋楼,外墙贴着米黄色的瓷砖,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气派。院子里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环境清幽。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住宅绝对是顶级的,但在前世拥有十几栋豪华别墅的沈黎看来,也就一般般。
她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
等候在这里的佣人们都穿着统一的蓝色褂子,黑色裤子,脚上是黑布鞋。看到沈黎,她们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
领头的佣人恭恭敬敬地把沈黎往里领。
大厅里,傅家老老少少都到齐了。
傅老太太坐在最上首,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通体翠绿的玉簪盘了起来,与耳垂上那对水滴形的宝石耳坠相映成辉。她穿着一件黑色烫金的旗袍,尽显雍容华贵。
她的儿女们分坐两侧,男的都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女的则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一看就价值不菲。
与沈黎年纪相仿的小辈们都站着,穿着打扮更加时髦。男孩子穿着花衬衫、牛仔裤,女孩子则穿着漂亮的小洋裙,一看就是城里人的打扮。
所有人都盯着沈黎看,眼神里有好奇,有兴奋,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因为大厅中央,还摆着一只被绑了红花的大公鸡,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着胸脯,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新娘子,快过来拜堂。”人群中,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烫着卷发,身材丰腴的女人走了出来,按着沈黎的肩膀就要把她往公鸡面前推。
沈黎认出了她,这是傅家大儿媳,傅成业原配妻子死后又另外娶的续弦宋其芳。
她先前还嫁过人,生了一个儿子,也跟着带到傅家来,随了傅姓,也就是上辈子和沈青青后面厮混在一起的傅斯聪。
前世,沈青青嫁过来发现被骗婚,又嫌这只大公鸡晦气,当场就大闹了一场,让傅家丢尽了脸面。
结果当场就被宋其芳叫人关了起来,好好“教了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