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菜市场路边,秋风萧瑟。
“咕噜噜——”
空气中飘来香喷喷的芝麻煎饼味儿。
楚灵洱嘴角不知觉地淌出晶莹水渍,她看向价格表。
“大叔,来一个煎饼。”
“不要鸡蛋,不要肠,不要薄脆。”
李满仓闻声抬头。
来者是个小姑娘。
鼻尖上沾着灰,一身粗布麻衣斜挎百家布袋,气质清冷出尘得如画中人。
他一头雾水,“小姑娘,什么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只要一张饼就好。”
楚灵洱指着价格表解释,“一个煎饼8块,鸡蛋、薄脆、肠各1块。”
“我不要这些,只要一张饼,8块减3块,便是5块。”
说着,她从布袋里掏出厚厚一沓纸币递过去,“这里是五十张一角钱,您数数我算得可有误?”
李满仓看着那叠泛黄的纸币,大脑一阵宕机。
反复揉眼才确认,这还真是二十年前发行过的一角钱纸币。
“小姑娘,大叔不要你的钱,吃完煎饼就快回家吧。”
“这么漂亮的女娃不见了,你父母估计要急死了。”
他观眼前的小姑娘生得极好,估摸着是哪家女儿离家出走了。
唉,失去孩子的痛,他比谁都懂……
边想着,李满仓已经摊好了一个豪华双加煎饼,强行塞到她手上,随后便转身去接豆浆。
半分钟后。
他捧着豆浆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两手空空,正心满意足地捧着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
?
饿死鬼转世?
“嗝。”楚灵洱抹净嘴角残渣。
算起来,今天是她被亲师父坑的第三天!
她本是灵寒山上的玄学小道士。某日,师父突然把她拽到灵堂:
“徒儿,灵寒山有规矩,每二十年就要随机抽取一位幸运道士下山行善,积功累德。”
“为师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了!”
为了给她送行,全师门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募捐了五元巨款,一角一角叠得整整齐齐。
结果等到了京城她才知道,二十年间物价飞涨,五元只能买两瓶矿泉水!
连路边乞丐的缸子里都有百元大钞!
若不是今日遇到这位好心大叔赠予的煎饼一枚,她就真·得道升仙了。
“大叔,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我为您算上一卦作为回报,日后若有缘再见,必郑重言谢。”
体力恢复,她一手掐诀道,“您今日气运不错,若想求财,可一路向南,必得个后半生衣食无忧。”
“若是求缘,可一路往北,必解心头多年之患。”
“不过,切记莫走东边小道,会遇小人,遭灭顶之灾。”
说罢,楚灵洱掸掸双手,消失在十字路口。
望着远去的背影,李满仓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小朋友,真是离谱。
不仅叛逆,还迷信。
要是小浩浩没走丢,应该比这姑娘大不了几岁......
为了寻回儿子,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人骑着辆破三轮,把大江南北都找了个遍,各路神仙拜了个全,早已不信什么命数天运。
更何况这姑娘看着也就不到二十岁,能是什么大师?
余晖渐弱,秋风裹得愈来愈紧。
他扫干净三轮车上的落叶,扛着风,蹬起车子向东驶去。
这条小道李满仓每天收摊都经过,以往总是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
今天不知怎么,狂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阴沉又冷清。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起刚刚小姑娘的话。下意识猛地拉起刹车闸,掉头往回走。
风渐渐小了点。
冷静下来,李满仓不禁自嘲,自己方才竟鬼使神差地听了那小家伙的胡话。
若是不从东边小道走,还得兜一大圈才能回家。
还是从东边走吧。房子马上到期,早些回家收拾行李,明日该换个城市继续找浩浩了。
他把车闸刹紧。
谁知正准备拐弯儿,就听得身后几声枪响。
“砰——” “砰砰!”
李满仓循声望去,几个行人如惊弓之鸟,四散而奔,抱头鼠窜。
惨叫声不断。
几具鲜血汩流的尸体,像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横七竖八地躺在规整的斑马线上,触目惊心。
远处传来凶手的嚣叫——
“他娘的,老子不好过,谁都别想活!!!”
紧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枪响。
刚刚还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应声倒下,抽搐着惨叫不停,“救命啊!”
正把着车头的李满仓身子一僵,脊背发凉。
遇小人!
灭顶之灾!
切记不要走东边小道!
真是神了!刚刚的小姑娘难不成真的是大师转世?
大师还说什么来着……对!她说求财向南,求缘往北。
难道,此缘非彼缘,不是姻缘,而是亲缘?
大师还说,一路往北,可解心头多年之患。可他的心头之患不就是......
小浩浩?!
惊魂未定,李满仓来不及多想,猛踩下脚蹬向路北骑去。
他们父子已经彼此错过了二十多年,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
慢慢地,身后的骚乱和惨叫声越来越小。
他刚松了口气,路边树丛里突然冒出个年轻人,扒住三轮车,“大叔!行行好!借车一用,救救我儿子!”
李满仓连忙停车。
那人的脸已经被鲜血染满,看不清五官。
“你,你,你中枪了??”
年轻人顾不得鲜血渗进眼眶,满面惊恐地指向枪声传来的方向,“不是我,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那边!”
他这才听清,混乱之中,夹杂着几声婴儿的啼哭。
李满仓顿住。
往前走,是自己走丢多年的亲生儿子。
往回走,是灭顶之灾。
可眼前年轻父亲的祈求,远处婴儿的哭声……
泪水从沧桑却清澈的眼眶中夺出,他狠了狠心。
老旧的三轮车急转弯,产生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李满仓把手递给年轻人,“上车!”
四散逃命的众人中,二人骑着破旧的三轮,逆风而行。
“大叔,小心!”
年轻人高举摊煎饼的饼铛,挡在李满仓头前。
“砰——”
一颗子弹正中饼铛。
婴儿的啼哭声愈渐清晰。
视线被遮住,李满仓看不见前路,只能问身后的年轻人,“离你孩子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孩子就在路口的花坛后!”
凭着对这条路的记忆,李满仓一头扎下去,向着花坛的位置猛骑。
不时地有子弹落在饼铛上发出脆响。
随着恐怖的枪声越来越近,他大喊:
“你拿走饼铛下车,带着孩子往岔路跑!”
“能跑多远是多远,不要管我!”
“......”
“听到了吗?”
见年轻人没动静,他回头一瞧。
身后的人依旧保持着高举饼铛的动作,却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洗刷掉了这位年轻父亲脸上沾染的鲜血。
鲜血之下,是如此熟悉的五官。
李满仓一怔。
像,太像了。
等时隔二十年再见到这张脸时,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遍的相认的话,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于是,车子靠近花坛的刹那,李满仓大臂一振。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和饼铛一起被丢下了车。
“大叔!!”
“别过去!!危险!!!”
李满仓毅然决然地向凶手的方向冲去。
黑压压的枪口对准疾速而来的三轮车。
他双眼紧闭。
三,
二,
一!
怎么还不开枪?
他缓缓睁开眼。
却被眼前又诡异又辣眼睛的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刚刚还气势汹汹扬言“谁都别想好活”的凶手,此刻浑身光溜的,只剩下个裤头子,正在马路中央搔首弄姿地扭动着。
而那把手枪正被一个背影瘦弱的女孩在空中抛来抛去。
“姑娘,放下枪,危险!”
楚灵洱回眸。
“大叔!” “大师?”
二人异口同声。
“哼,现在相信我是大师了?”
楚灵洱一副恨铁不成钢,“大叔,你可真是不听话!”
“让你往北你非往东,害我还单独跑回来救你一趟!你少说得包我一个月的三餐!”
李满仓羞愧地挠挠头。
他知道是自己给大师添麻烦了,要不是大师恐怕他早成了枪下鬼。
“没问题没问题,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十年都包在我身上!”
“不过……”他不明所以地指了指凶手,“大师,他这是?”
“哦,他呀。”
楚灵洱不以为然地瞥了眼正恶狠狠瞪着自己的郑勇,淡淡地说,“你瞪我也没用,谁让你作恶多端,连鬼都恨你。”
说罢,她轻轻一招手,给二人开了阴阳眼。
李满仓这才看清,郑勇周围围了一群七嘴八舌的鬼,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摆pose。
那群鬼长得奇形怪状,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
“我可没有强鬼所难”,她一本正经地解释,“他们都是自愿的。”
闻言,一个样貌出众的年轻女鬼站了出来,“我是十二年前被郑勇杀害的!这个王八蛋见我漂亮就想占有我,不顾我还怀着三个月的宝宝,就......”
“他把我拖到树林里施暴还不够,我拼了命的求他,求他放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可是他不仅杀了我,还把我未成形的宝宝从肚子里生剖了出来!”
说着,女鬼露出獠牙,撩开衣服,把自己被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给大家看。
见状,另一个肢体不全的鬼愤愤地跳过来,“还有我!”
“我不过是在路边与他发生几句口角,他就怀恨在心,卸了我一条胳膊一条腿,害得我死无全尸!”
“......”
“还有我们!我和我老公新婚不久,被他关在木笼里一点点折磨到死,他就是个变态!”
几个鬼越说越激动,围着郑勇就是一顿暴揍。
有拽头发的,有踢肚子的,有掰胳膊腿儿的,揍得他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大师,大师你让他们别打了,求求你了大师!”郑勇哀求。
眼瞧警笛声越来越近,确实不能再任由这些鬼闹了,得另想个法子。
“好啊。”她答应道。
“谢谢大师,谢谢大……”
话音未落,一个拳头精准利索地落在郑勇脸上,门牙不争气地从郑勇嘴里崩了出来,几秒后,他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嗯!还是直接打晕比较省事。
楚灵洱从布兜里掏出绑猪的绳子,边捆边对那些鬼说:
“我知你们都是含屈离去,不愿投胎才留于世,此事我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等这件事了结后,你们便乖乖回到地府,重新找个好人家吧。”
*
警察局。
“贺警官,人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
“目测只是牙掉了十三颗,鼻骨和颧骨骨折,又受到了惊吓所以才昏死过去,无大碍。”
警员汇报道,“还有……绑郑勇的,是乡下捆猪的手法。”
“知道了,下去吧。”
贺弘压着火,这特么也算无大碍?
“小姑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郑勇今天要行凶的?又是怎么制服他的?”
楚灵洱:“我也再回答你最后一遍,算命算出来的!”
“这位警官,耳背是病,得治。”
贺弘拍桌而起,“你!!”
“师父,师父,坐,坐。”
林尧把贺弘按回椅子,颇有耐心道,“楚灵洱,是吧?”
长桌对面,楚灵洱扬起下巴,“是。”
“那我暂且叫你灵洱妹妹。”
这是林尧出警以来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案子,所以格外上心,“灵洱妹妹,我们查了京城的户籍系统,叫这个名字的人,只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
“问你的问题你不说实话,身份证也没有,监护人和家长也不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伪造信息,妨碍公务。”
楚灵洱双手抱在胸前,闷了一肚子气。
她说了N遍实话,可是没人信。
身份证为何物,她刚刚才知道!那玩意儿她自然是没有的。
灵寒山师门两百余人,只有她自己下山行善。家长自然也是没有的。
早知今日是来挨饿受气的,当初就不该下山!
见小姑娘还是一言不发,贺弘的耐心消耗殆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谁?怎么制服凶手的?”
楚灵洱无言地瞪着他。
好好好!
山下人竟是这样的不识抬举!
随即,她双手沿着桌沿轻轻一抬,审讯室的桌子被“砰”地掀起,腾空翻了三百六十度又稳稳落下,震得地板一颤。
残余的风把林尧的刘海刮向一边。
众人呆愣在原地。
特么两个成年男人都抬不动的审讯桌,这小姑娘一巴掌给扇天上去了?
这么小的身板,哪来的一身腱子肉?!
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众人的沉默:
“姑奶奶我再回答最后一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楚灵洱是也!”
“捉鬼算命卜卦看风水,略懂一二。区区一个郑勇,用不着我亲自出手,他杀害的那三十六条人命就会变成鬼来抓他!”
闻言,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贺弘心头一滞。
她怎么会这么精准地知道郑勇身上背了三十六条人命?
警局刚刚接到上级命令,紧急开会研讨郑勇一案,有刑侦专家认为他很有可能是在逃多年的杀人犯。
但具体有多少受害者,还无人知晓。
难不成她真会算命?
楚灵洱像是能读透他的心思,嘿嘿一笑道,“贺警官,我不仅知道郑勇身上背了哪些人命。”
“我还知道,你和你妻子感情不和多年。”
贺弘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信仰科学,他很难相信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玄学”,“这有什么的?我家那点破事儿全派出所都知道!”
“是吗?”
她踮着脚上前,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那全派出所知不知道,你们感情不和是因为你......”
那两个字一出,贺弘的脸色急转直下,风头瞬间被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