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坐飞机去看望异地恋的男朋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遇到了强对流的天气。
飞机在万米高空剧烈颠簸,连氧气面罩都掉下来了。
耳边是乘客们此起彼伏的抽泣。
机身的每一次摇晃都仿佛是死亡在向我招手。
我度过了此生最恐怖的三十分钟。
绝望之中打开手机,潦草地写了几句遗书,感谢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
上天保佑,飞机终于平安落地。
着陆的那一刻,所有旅客都喜极而泣。
这次劫后余生的经历实在太凶险,简直堪比一部惊悚电影。
直到走出机场,我的腿都是软的。
脑子里一直在闪现一句话:陆时雨,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飞机降落时已是深夜,我叫了车,直接赶往男朋友的住所。
裴深是医生,下班一向很晚。
我们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门。
整整两个星期没见面了,可是裴深见到我,也只是微微扬起笑容。
他边换衣洗手边对我说:「你先休息吧,我还要去读几篇文献。」
我知道裴深很忙,上班看病人,下班看病历,抽空还要写文章。
如果是往常,我会乖巧地让他自便。
可是,刚刚的经历实在是太惊心动魄,我必须跟他分享。
我把行李一丢,冲进裴深怀里,抱着他开始滔滔不绝。
我说我旁边坐了一位怀孕五个月的小姐姐,她是独自出行的。
是我一直安慰她,才让她停止了哭泣。
我还说前不久闺蜜刚帮我求了平安符,说不定这次转危为安就是菩萨保佑,回去一定要跟菩萨还愿。
我又哭又笑,上蹿下跳,说了好几分钟。
裴深却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沙发上。
他一只手虚虚搂着我,一只手贴在沙发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来回摩挲。
我知道他在沉思的时候就会这样。
可是,我在给他讲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走神?
我喊了他一声:「喂,裴深,我在跟你说话!」
他回过神来:「我在听。」
「你讲完了吗?讲完了我就去看文献了。」
裴深有着清隽的五官。
可是,他的性格,却永远是冷静且疏离。
恋爱四年,我几乎没见过他有多少情绪波动。
哪怕是此刻,我向他倾诉自己的九死一生,他的神情却依然是波澜不惊。
好像我口沫横飞给他讲的,不是他女朋友的亲身经历,而是一场拍得很烂的爆米花电影。
我的心突然就凉了一截。
颤抖着声音说:「裴深,刚才在飞机上我真的很害怕。」
可是裴深已经站起来了。
他抬步往书房走,只留下一句:「你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就这样吗?
我才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危难啊。
我死死盯着裴深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点点的后怕、担忧或者是怜惜。
但我什么都没找到。
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握住,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拦住裴深,近乎哀求地问他:「你一定要在现在去看文献吗?」
「裴深,我差一点就死在来看你的路上了,你为什么不安慰我几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飞机掉下来……」
夜色里,裴深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
他拨开我的手,轻声说:「时雨,飞机出事的概率是很低的。」
昼思夜想的男朋友近在咫尺。
可是此刻,我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独自失魂落魄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客厅昏暗的光线里,手机亮起微弱的光芒。
我点开备忘录,看到自己在巨大的惊惧之中写下的那几句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如果有来生,我再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亲爱的裴深,我爱你。如果我这次能活下来,我们结婚吧。」
刚才,我很快就要讲到写「遗书」的这一段经历了。
这篇备忘录,真的有可能成为我的绝笔。
可是裴深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的倾诉。
因为他要去读文献。
这当然是正经事。
可是,一定要在今天晚上读吗?
我不信他看不出我的心有余悸。
身为医生,他能敏锐察觉病人做手术之前的顾虑,并且柔声安慰。
为什么我的惧怕,他无从觉察。
他是无从觉察,还是视而不见。
我当然知道,空难的概率比车祸还低,而且我也确实毫发无损。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害怕。
至少在今天晚上,我真的很需要他。
在我以为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他啊。
我总该有资格索取他的几句怜惜。
这个要求,很难做到吗?
应该不难吧?
裴深连最难缠的病人都能哄好。
我这么容易哄,他怎么可能不成功?
这样想着,我推开书房的门,想勒令裴深对我说几句甜言蜜语。
可是,原本声称要看文献的裴深,却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那道清脆甜柔的女声似乎是在啜泣着说:「裴医生,我害怕。」
而裴深轻声说:「……你别怕。」
「有我在呢。」
「别怕」。
「我在」。
我求而不得的几个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听见我的男朋友对别人说。
我蓦然一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打断裴深和旁人的聊天。
可是此刻,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我几乎什么都顾不得了。
冲过去夺过裴深的手机:「你在跟谁说别害怕?」
却对上了一双冷静的眸子。
裴深后退一步,挂断了电话。
我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是谁?你为什么在跟她说别害怕?」
裴深揉了揉眉心,似乎对我的逼问非常无奈。
他说:「时雨,你别闹。」
「我下周要做一台复杂的手术。我的搭档是新人,第一次上手术台,她紧张得整夜哭。」
「作为主刀医生,提前安抚她的情绪,有什么问题?」
「如果因为她紧张而对手术造成什么影响,那我怎么对得起病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