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真不知道你怎么当奶奶的。」
丈夫俞常跷着二郎腿靠在贵妃椅上,满满吸了一大口烟,在烟雾缭绕中絮叨着。
「还想着去给人当保姆,不被人嫌就不错了。」
看着他那张看了三十五年的脸,我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反胃,就好像看到了一摊老家菜地里的稀狗屎。
我走过去,掐灭他的烟。
动作太过突然,俞常愣了好一会儿。
「你发什么疯?」
我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掉茶几上的水渍:「儿媳妇说了,不要在家里抽烟,小宝还小,不能闻二手烟。」
俞常瞪了眼。
「我又没在大孙子边上抽!哪有那么多事,一会儿烟就散了!」
见他还要点,我把抹布往茶几上一扔:「那也不能抽!」
这陡然拔高的音量终于引起了儿子俞茂的注意,他从手机屏幕里茫然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他爸,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去了卧室,嘴里还喊着。
「上啊上啊!我抗塔!」
其实我脾气是出了名的软,结婚这么多年都很少和俞常红脸,因为每次稍有不满情绪起来,他就会说:「庄桂香!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忘了我这么多年起早贪黑赚钱养你了?人要知足!」
就像现在,俞常被我吼了一声,又开始梗着脖子放狠话。
「我看你是老年痴呆了,好端端地发什么神经!不喜欢烟你就别待在这个家,有本事你就离了我的房子!」
「这也是我的房子!夫妻共同财产,你凭什么赶我走!?」
这话是莹莹教我的。
自从她开始独立,就总喜欢说我是个包子,任由她爸拿捏了几十年,要我硬气点。
「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妈,难道你打算这辈子都惯着他们吗?你现在也才五十几岁,给他们当老婆子还不如来和我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嗫嚅着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几十年了,我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没人告诉我这样不对,我早死的娘,还有莹莹她奶,都说男人是天,女人就该让着忍着,家和万事兴。
可莹莹说这样不对,家庭是夫妻共同建设,赚钱的男人和带孩子的女人一样厉害,没有谁规定女人就得伺候男人。
莹莹说得多了,我也学了一星半点,正好这会儿就用上了。
他吼,我也吼。
俞常没见过我这么硬气,一时间居然被我噎住了,跟老黄牛一样喘着粗气,但到底是没点烟了。
我垂头看向那筐空空如也的草莓,轻声道。
「这是莹莹给我买的草莓,我还一颗都没吃呢。」
「什么?」
俞常好像没听明白。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敢置信。
「就因为个草莓,你跟我发脾气?你都多大年纪人了,还这么馋嘴?」
是啊,就因为颗草莓。
可我侍奉公婆,打理家务,养大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我都没吃过草莓。
年轻时候是没钱吃,临老了,想吃颗草莓,丈夫说我馋嘴。
「算了,你想吃就去买半斤吃得了,真没见过这么嘴馋的老太太。」
俞常黑着脸,大有一副我原谅你的气势。
他肯定是在等我像往常一样和他服软,可我不想理他,甚至连孙子也不想管,慢吞吞从卧室翻出我的身份证和护照出门了。
莹莹早半年就给我办了护照,想让我去袋鼠国玩,那时儿媳刚生完,我不得空。
这会儿听说我决定去看她,高兴得不得了,叫了一个同学教我申请签证。
小姑娘人很好,忙前忙后,一点也不嫌弃我糊涂。
「阿姨,最多等一个星期就好了,到时候申请通过我立马告诉你。」
一个星期,不久。
回家路上,我感觉今天的空气都格外香甜,连带着电梯里那只小狗都很是可爱。
我从小就怕狗,今天不知怎么的,忽然鼓起勇气摸了摸那只大鸡毛,没我想象中的可怕,还朝我摇尾巴。
这种好心情持续到走到家门口。
还没进门,我就听见儿媳妇陈娇发脾气的声音。
「敢情不是你儿子?你看都不带看一眼的?这么小的孩子生生饿着?这一大家子都是死人啊!」
我开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走进去。
看到我,原本还在垂头装孙子的俞茂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
「妈!你一下午都跑哪儿去了!?小宝饿得哇哇叫!」
俞常好似也忽然活了,背手从卧室出来,沉着脸叨叨。
「你出门就出门,也不带小宝一块去。
「我们哄又不会哄,大孙子哭了一下午。
「有事出门不知道打声招呼?这么晚回来,饭也不做,一家子喝西北风算了……」
想着过几天我就去看女儿了,原本不想和他闹。
可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不会哄就学。」
莹莹说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饭洗衣服哄孩子的,俞常一辈子没洗过一件衣裳,没洗过一个碗。
从今天起,我也不洗了。
不会做饭就学,学不会就饿着。
到底下午那会儿和我拌了点嘴,见我气还没消,俞常闭上了嘴。
可俞茂刚被骂了一顿,却实在有气。
「妈,你这是咋了!?日子不过了啊?
「娇娇上了一天班,我也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你天天闲着,你不做饭谁做饭啊?」
我懒得和他们吵,自顾进了房间,留下客厅里三个人面面相觑,隔着一扇门嘀嘀咕咕。
「爸?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那嘴巴里好像长了个什么洞,一颗草莓没吃进去就发了疯。」
「哎呀,就为了这点事?早知道我留两颗了,再说明天去买点回来吃不就行了?」
陈娇没插话,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这晚我没做饭。
第二天也没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