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青州因蝗虫过境,庄稼绝收,闹起了饥荒。
为活命,我偷摸着上了一艘船,跟着到了燕北。
饿,饿得两眼昏花。
我攥紧手里的玉扳指,咬着牙穿过人群,倒在裴府大门前大哭。
那为首的贵妇人满脸泪痕,待看到我手里的玉扳指和我隆起的肚子时,脸色大惊,「这玉扳指你哪来的?
「你……你肚子……你与渡儿是何关系?」
我哀痛不语,只哭得越发不能自已,随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来人呐!快!快把这位姑娘抬进去!」
耳边充斥着嘈杂慌乱的声音,我却心下一松。
只因我腹中孩儿同裴家裴渡根本毫无关系。
那日我上的船,正是裴家的船。
为掩人耳目,白日里我躲在船舱的箱笼里。
夜里出来寻些残羹冷炙填饱肚子。
有天夜里,险些被人发现,慌乱中入了一间华丽的船厢。
又不慎撞到一具被泡的肿烂男尸,那玉扳指就这么掉了出来。
而那玉扳指就是那时所捡。
我见那玉扳指质地不菲,便想下船后拿去当铺换些银钱。
可到了燕北才知,我手里拿了个烫手山芋。
原来那艘船是裴家派去青州接裴渡尸首的船。
而这玉扳指的主人竟是燕北裴家人。
燕北裴氏一族,门楣高耸。
太祖乃开朝太傅,朝堂半数官员皆承师于他。
祖父弃官从商,以粮业发家。
到裴老爷这辈,裴家商行遍布天下,货通南北,富甲一方。
而裴渡,听闻他仙姿玉貌,才冠燕北,十八岁时一举高中。
却在风华正茂之时自请游历各地,为我朝补绘疆土山河图。
当真是位霁月清风,风华清绝的端正公子。
只可惜,途经青州之时,遭遇难民暴动,横死他乡。
而那尸首便是他。
裴家八代单传,到他这代算是绝了后。
打听清楚后,我若还拿着裴渡的信物去当铺,只怕会被人当成贼人送进官府。
就这么辗转饿了几日,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使了这法子。
我不贪多,混几顿饱饭就跑路。
我原是这么打算的。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珍馐美馔,满室生香。
我再也忍不住,如饿虎扑食般一顿风卷????残云。
一旁的裴老爷和裴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大夫笑道,「这位姑娘肚中怀有双胎,已七月有余,方才约莫是饿晕了。」
「双胎?」
我愣了愣神,裴夫人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好孩子,告诉我,这玉扳指可是渡儿送你的?」
我慌乱地垂下眸,不敢答话。
裴老爷见她急红了眼,忙将她拉到一旁。
颤声道,「敢问姑娘可是青州人士?」
我抿了抿唇,点头。
他神色有些欣喜,「是了,渡儿这两年都在青州。
「姑娘叫什么?家中几口人?」
我迟疑了一瞬,「我叫若桃。
「家中……家中遭了饥荒,爹娘饿死了,只余我一人。」
他苦涩笑道,「蝗虫过境,这是天灾,我的渡儿也……
「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遭了那些难,又大着肚子,能活下来是造化啊。」
我摸着肚子,鼻子有些发酸。
那时青州大旱,西边忽地飞来一大群蝗虫。
所到之处,庄稼绝收,寸草不生。
青州乃至城外方圆几里闹起了饥荒。
不过几月,城内外饿殍遍地。
爹娘省着最后一口吃的让给了我,活活饿死了。
再后来,为了苟活,我用清白之身换了一块馒头。
云英未嫁,却珠胎暗结,甚至连那人是谁都不知。
哭过,惶恐过,寻死过,想过不如就这样一死了之。
可濒死的瞬间,却又不自觉地挣扎求生。
不甘,不平,不服。
我的命是爹娘的命换来的啊,我怎能就此放弃。
一天又一天,度日维艰。
腹中孩儿比我想象的顽强,他日日渐长,他的心在跳动,他也如同我一样也在倔强地活着。
于是我咬紧牙关,为我,为他博得一线生机,从死人堆里爬上了船。
到了燕北,到了裴家。
可如今看着白发盖头,悲恸不已的裴老爷和裴夫人。
我却有些后悔了,他们同我爹娘一般,爱子深切。
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欺骗饱受丧明之痛的他们。
刚想开口,裴夫人却再也等待不得。
她猛然抓住我的手,满是血丝的丹凤眼翻涌着泪,似疯了般质问怒吼着。
「你说啊!说这玉扳指是渡儿送给你!
「说你怀的是我儿的骨肉!」
我被她似疯似癫的模样吓得一惊,「对不起……我不……」
身下忽地「嘭」的一声,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裴夫人和裴老爷惊恐地望着我身下的一摊水。
「生……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