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公里的路,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五个多小时。
屁股上黏腻的经血早已被风干成块,硬硬地贴在我干巴巴的皮肤上。
忽然想起我爸曾对我说过,无论今后发生什么,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可当我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发现锁芯已经被换了。
我鼻子一酸,擦了把泪,朝里喊了声爸!
给我开门的是琼阿姨。
她脸上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容:「桑榆?你怎么回来了?那进来吧。」
琼阿姨给我爸生了一儿一女。
他们簇拥在我爸的膝前咿呀学语,乐得我爸全身心都舒服得像要飞起来。
可原本欢声笑语的家,就在我出现的这刹那,突然沉寂。
我站在他们刚吃好的餐桌前,残羹的香气勾得我肚子尴尬地叫了几声。
琼阿姨问我吃了吗,可转身就倒掉了锅里最后的饭。
我赶紧摇摇头:「不饿,吃过了。」
琼阿姨瞪了我爸一眼:「老曲,你来问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爸只好恋恋不舍地从爬爬垫上出来。
他看见我,眼神复杂,然后愤怒地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漫长的等待让我爸积蓄的怒意越来越深。
一拨通,他就开始吵:
「你是怎么当妈的!大晚上的让桑榆一个人回来?」
「啊什么我不负责?难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你不方便我就方便了?」
「何况桑榆的生活费学费哪样不是我给的?」
「你不就想靠她,继续在我这当长期饭票吗?」
「喂……喂!」
「妈了个比的!」
我爸挂了电话,琼阿姨看了他一眼,然后拉他进了卧室。
琼阿姨不像我妈妈那样年轻漂亮。
可她顾家,会做事,和我那个小孩子脾气的亲妈比起来,她就像救我爸狗命的仙女,给了我爸理想中温馨的家。
而我,就像一枚随时会打破平静的手雷。
但凡出现在这个家里,就会让我爸胆战心惊。
门没关紧,里面传来琼阿姨委屈的啜泣: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嫁给你个二婚头吃了多少苦!」
「每个月给你前妻打钱也就算了,现在她女儿还天天住在这,你不知道这孩子的脸有多冷,我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她。」
「我看我这个家,还给你们父女算了!」
这些话像一块块冰砸进我的身体里,冷得我手脚发麻发颤。
我想转身就跑,可理智告诉我,北方的春夜,照样可以冻死人。
屋子里沉寂了一会。
我爸似乎是安慰了琼阿姨一阵,最后他声音低低的,却又很坚定:「你说的什么话!这家怎么会是她的?」
「既然这样我亲口去说,让她以后别来了。」
这之后,我爸接着还说了什么,可我的耳朵像被浸在深海里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飘在天花板上。
而躺在病床上的我浑身插满管子,脸上了无生气。
我妈捂着嘴,瞪大双眼地指着我。
她像一个无法承担后果的孩子,死死地抱住了我爸。
但随后,她又一巴掌狠狠扇在我爸脸上:「好你个狗东西!离了婚你心就死了是吗?」
「桑榆一个大活人去了你那,怎么现在要死不活了?」
我妈这一巴掌直接打碎了我爸最后那点内疚和自尊。
他看了眼挺在病床上的我,语气极为冷漠:
「我家还有两个小的,反正你没结婚,桑榆以后交给你了。」
我妈从来都只是把我当成要挟我爸的情绪炸弹。
她直接拔了我嘴里的氧气管子,朝我爸歇斯底里:「你不管?好啊!那她就去死吧!」
可这时候,琼阿姨冲进来了,一看我爸脸上的手掌印直接炸了:「你一个当妈的都不管!我们老曲又出钱又收留她,你还想怎么样?!」
琼阿姨瞧我病危,更来气:「小冤家平日里八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昨晚不打招呼就走,冻死在外面能怪谁?!」
她又将锋芒对准了我爸:「老曲!」
「今后你再管前妻和孩子!那我就带着两个小的走!我去改嫁!我让他们喊别人爸爸!」
琼阿姨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戳准我爸心窝。
看得出来,她恨死了我,也恨死了当年嫁给我爸的不懂事的自己。
可这时,连接我心脏的心电仪,在刺耳的嘀嘀声中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们瞬间不吵了。
可他们只是看着,没人表态,更没人叫医生。
这下,我真的要死了。
医生冲进来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把我嘴里的氧气管子放回去了。
他们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即使骂对方骂得再凶,也闭口不谈刚才拔我氧气管的事。
护士看了眼我身体的数据,几乎惊叫起来:
「不是转了普通病房了!氧饱和度怎么突然变这么低了?」
然后哗啦一堆护士围过来,拼命给我心电除颤。
弄了老半天,心电监护仪依然是嘀嘀嘀的一条直线。
「这孩子要不行了!」
「快,转 ICU!」
我爸妈跟着跑去了急救室,抢救期间,医生跑出来下了病危通知。
我爸签了字,整个人有点蒙蒙的。
医生前脚走,琼阿姨就来了,但怀里多了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娃娃。
我爸下意识和我妈拉开距离,动作娴熟地接过琼阿姨怀里的孩子,又是拍背又是唱儿歌。
可琼阿姨一脸埋怨,完全不领我爸哄孩子的情:「我想通了!我就不该打扰你们原配之间的感情!明天我们就离婚去!」
我妈听见自己被点名,正了正腰:「就算你们离婚了,这老东西我也不会要!」
话是这么说,可我看见我妈嘴角扬起的笑意,在阴暗处转瞬即逝。
眼见硝烟将起,急救室却突然冲出来另一个医生:「你们谁是曲桑榆的监护人?」
医生一嗓子吓哭了我爸怀里的娃娃,我爸赶紧继续拍,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妈。
我妈只好不情愿地过去了。
医生开始解释救治过程:「孩子冻伤十分严重,大脑各组织缺氧,目前的状况还是不太乐观……」
我妈皱了皱眉:「你就直接说,还能不能治?」
医生点头:「能治。」
护士将住院明细交给我妈。
我妈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又甩给我爸。
我爸挠了挠头皮:「ICU 可真烧钱啊!」
他曾是个拼命燃烧自己的 IT 男,年薪三十万,房车全款。
可 IT 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几年他被年轻人卷得老命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