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龙湾村,唐家大院。
青璃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跪在门口苦苦哀求。
“祖母、婶娘,求求你们了,这孩子还有气,你就让我留她吧。”
祖母许氏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但却一脸刻薄。
“如今正在闹饥荒,没人要的野孩子,也不知身上有没有什么病,你还捡了回来养,真不嫌晦气!”
青璃虽是她孙女,可她眼里没有半分怜爱,继续骂骂咧咧。
“赶紧把这孩子丟远些,家里那么多活等着干呢!”
唐家二婶杨氏熟练捡起木棍,朝着青璃和她身后的几个男孩子身上就抽打起来,边打边说,
“这都什么时辰了,饭没人做、地没人扫、家里的水缸还不满,我白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了。”
“阿姐......”青璃背后的男孩子们挨了打也不敢闪躲,只怯生生的喊着阿姐。
青璃怀中的孩子芊芊虽然闭着眼睛,却将这一切都听了去。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冥渊魔尊不讲武德,拿三界苍生性命作饵。
如今护住了三界太平,自己却仅剩一缕残魂流落人间。
眼看就要魂飞魄散,恰巧看见路边有个刚咽气不久的女孩,她便附着到那孩子身上。
奄奄一息之际,这个叫青璃的姑娘竟把她捡回了家。
刚才她闭目调息,终于让自己的魂魄与小女孩的身体融为一体。
没想到,刚睁眼就看到恩人被恶妇欺辱,芊芊怒火中烧。
刚想教训一下那妇人,芊芊发现自己的灵力竟全然消失了。
青璃拉着那恶妇的裙摆说,“祖母、婶娘,这孩子绝不会多要你们一口粮食的,留下这孩子吧。”
芊芊仔细审视着这姑娘,她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长期挨饿。
纵然如此,也难以掩盖她的美貌。
她头顶黑云密布,一看就霉运缠身,命格五行缺土,是个不折不扣的植物系杀手。
芊芊感慨不已,又挑眉看了一眼正在打人的杨氏,握紧了拳头。
可惜如今她神形俱灭,只余这缕残魂。
这具身体刚咽气不久,她才能勉强存活。
杨氏越打越来劲儿,青璃姐弟一味忍受、不敢反抗,却都在用自己的身体替芊芊挡着。
祖母许氏见青璃这样都不愿松口,心里寻摸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靠着青璃姐弟做。
既然她自己说不要吃的,那索性将他们姐弟的定额缩减一下就是了。
“行了,既然青璃执意要收留那孩子,那便由她去吧,你记好了,别想着我们帮你养孩子!”
杨氏听婆母开了口,便顺水推舟道,“也就是我们心善,赶紧把那孩子安置了滚回来做饭。”
青璃闻言,便立刻带着五个弟弟回了柴房。
她一边儿把芊芊安置在只铺了干草的床上,一边吩咐道,“青峰,快去拿些水来。”
芊芊喝了水终于恢复了些气力,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面前的姐弟六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刚才她以为青璃的命格就是世间第一倒霉的了,没想到她的五个弟弟也跟她一样。
他们头顶都聚集着黑云,如今芊芊尚未恢复灵力看不真切,但这六姐弟一个赛一个倒霉是没跑的了。
芊芊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绳,不由地叹了口气。
青璃只当她心里害怕,便柔声道,“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阿姐,她爹娘真狠心,比我们小时候还要可怜,只是她这么小,我们怎么养活她?”
说话的是二弟弟青云。
“总会有办法的。”
青璃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另外三个弟弟去干活了。
芊芊看着这破败的柴房,又看了看那两个骨瘦如柴的男孩,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好消息,她还残存最后一丝魂魄。
坏消息,救她的人自身难保。
这具身体太弱,又饥肠辘辘,由不得芊芊多想,再次沉沉睡去了。
如今的她,只能靠着这具小小的身体活下去。
梦里,她看到了小女孩的过往。
小女孩随爹娘一起逃难,可是爹娘重男轻女,几日不曾给她吃食,竟让她活活饿死了。
还好有青璃路过,芊芊才捡回一条命,带着小女孩这份儿一起活下去。
感受到女孩死前的痛苦和绝望,芊芊被吓醒了,嘴里还喊着,“爹、娘,不要抛下我,我吃的很少的。”
“别怕、别怕,没事了。”芊芊一睁眼,已经被青璃揽入怀中了。
接着,高个子的青峰捧着一个破碗,青云拿着勺子,把黑乎乎的汤汁往她嘴里喂。
“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
说实话,芊芊看见那东西就没胃口,但她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对食物的渴望。
见芊芊不张嘴,最小的青赐咽了咽口水说,“快吃吧,这可是我们一天的口粮了,阿姐说你饿得最厉害,都给你吃了。”
见惯了满口仁义道德却背后使绊子的伎俩,芊芊愣是被青璃姐弟的质朴纯粹打动了。
这么单纯善良的人,怎么能让他们饿肚子呢?
她乃是修炼数十万年仙草,随便动动手指就能长出让人长生不老的仙桃,这野菜糊糊她是断然吃不下去的。
仙桃,变!
很好,芊芊高估了自己。
如今她神形俱灭,别说是仙桃,普通桃子她也长不出来,真是没天理啊,难道她堂堂神界植物系大佬要被活活饿死。
芊芊可没这么容易认命。她屏气凝神,全力调息,还好,她曾不畏艰难的将自己修炼成了超级木灵根,如今虽然灵力受损,木灵根的能力也大打折扣,可依旧能探查到附近的植物气息。
这一查探,倒让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
青璃五行缺土,她身边长不出植物来,可也有顶聪明的植物,为了活命,窝在地底下不出来。院子外头不远处就有一窝藏了十多年的地瓜。
地瓜就地瓜吧,也比这野菜糊糊强。
芊芊摇着头说,“不要这个,要吃地瓜。”
青璃苦笑,“镇上闹饥荒,祖母和二叔二婶把吃的都藏起来了......”
芊芊小脑袋一歪,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指了指院子外头说,“外头有地瓜。”
“外头野草都没有,哪里会有地瓜,要知道这野菜糊糊都是我们省给你的。”
青赐有些不满,他们姐弟六人一天的口粮都给她了,这小娃娃还嫌东嫌西的。
“老五......”青璃制止了青赐,又耐心地劝芊芊喝野菜糊糊。
芊芊推开青璃的手,虽然奶声奶气却很是执拗的说,“要沏一起沏,外头真的有地瓜。”
说完,也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
青璃和几个弟弟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不想芊芊径直出了门,指着一片荒地说,“这下面有地瓜,挖。”
青璃他们自然是不信的,可芊芊坐在那里不走,非要请大家吃地瓜。
没办法,自己捡来的孩子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青峰和青云拿来锄头就照着芊芊说的位置挖开了,没成想还真叫他们给挖出了地瓜。
看着那些大个的地瓜,姐弟六人眼睛都直了。
青云更是情不自禁揉了揉芊芊蓬乱的头发,惊讶地说,“小家伙,你也太厉害了吧,能在这里找到地瓜。”
芊芊被夸奖,得意地昂起小脑袋,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看着这么多地瓜,他们越发觉得饿了,肚子都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走咯,回家沏地瓜咯。”芊芊迈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往家里去了。
她说话还不利索,把青璃他们都逗笑了。
“你们几个,那好地瓜回家。”青璃说完,赶紧去追芊芊了,生怕她晃晃悠悠摔倒了。
姐弟几人赶紧生火,将地瓜煮了。
看着破锅里青璃的几个弟弟只咽口水。青赐更是没一会儿就要问一遍;“阿姐,快熟了吗?”
终于,地瓜出锅了,青璃发话道,“可以吃了。”
他的几个弟弟饿虎扑食一般,抓起地瓜连皮都来不及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芊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烫直接抓起一个地瓜就要往嘴里送。
地瓜还没到嘴里就被青璃一把夺了过去。
芊芊心里暗笑,自己终究是想多了,哪有什么绝对善良的人,利益面前,人都是自私的,如今有了吃的,青璃还是露出了真面目。
不想青璃将地瓜一扔,拿起芊芊的小手仔细检查了起来。
她嘴里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直接下手了,这地瓜多烫啊,瞧瞧,小手都烫红了。”
说着就用嘴给芊芊吹了吹。
之后才拿起地瓜,剥了皮,掰成小块亲自喂到她嘴里,柔声说,“你这般狼吞虎咽,只怕受不住,咱们慢慢吃。”
说着,又让青云倒了一碗水来。
芊芊心里五味杂陈,好在现在自己是个小娃娃,可以装傻充愣。
她揉着小肚子,笑眯眯的看着青璃说,“窝气饱饱啦。”
见孩子有了笑颜,说着可爱的话,青璃也跟着开心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芊芊,爹娘嫌我是女娃,还吃的多,就把我丢了,你也会把我丢掉吗?我吃得很少很少的。”
想到自己刚刚炫完那个地瓜,芊芊不由地心虚起来。
后面半句完全是芊芊无意识说出口的,她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眼里瞬间噙满泪花。
她知道,这是那孩子长时间累积情绪的下意识反应。
“你放心,阿姐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的,我们也不会不管你的。”
青峰缩在角落,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道。
青璃替芊芊拭去眼泪,向她一一介绍起来。
“我叫青璃,这是我大弟弟青峰、二弟弟青云、三弟弟青沐、四弟弟青睿还有五弟弟青赐。”
芊芊寻着声音一个个看过去,如今她吃饱了肚子,魂魄与那孩子的肉身合一,灵力渐渐恢复了些,可以看清楚这姐弟几个的命格了。
这六姐弟的命格还真是一言难尽呢。
阿姐青璃明明属土格,却种不出东西来。
大弟弟青峰身材魁梧,骨骼清奇,本是个练武奇才。可他偏偏柔弱不能自理,还胆小如鼠。
二弟弟青云脑子里有不少奇思妙想,偏生他那双修长的手中看不中用,只要他动手做东西,东西就会坏掉。
三弟弟青沐对医药颇感兴趣,立志要当大夫救死扶伤,父亲留下那本神农本草经已经被他翻烂了。可惜他自己体弱多病不说,但凡给人看病,那人只会越来越严重。
四弟弟青睿,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却是个痴傻儿,什么也不会。
五弟弟青赐倒是个小机灵鬼,如今刚满五岁,却是个败家子儿。
他出生后不久家里的生意接二连三出问题,父母双双离世,家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他弄坏了。
芊芊看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姐弟几人到底得罪谁了,能拥有如此不堪的命格。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纯真、善良......
想到这里不由得抬头,眼里满是狡黠,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她奶声奶气地说,“芊芊,窝系芊芊。”
青璃笑道,“芊芊,真是好名字,以后咱们就一起相依为命了。”
芊芊重重点头:“好哒,我很乖,不会惹祸的。”
说着,不由得心虚的低下了头,她惹的祸可不小。
青云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免不了又交代道,
“你一个两岁的小毛头能惹什么祸,你只管好生和老四、老五待在家里,不要被婶娘和祖母瞧见就好了。”
很快,月亮就升了起来,深秋的夜晚带着凉意。
芊芊的小身板支撑不住,不停地打哈欠。
青璃将芊芊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早些睡吧,明日一大早还得出去干活呢。”
几个弟弟很是懂事,将地上的干草拢了拢便就地躺下了,青赐主动往外挪了挪,把靠近里面干草比较厚实的地方留了下来。
几个弟弟异口同声地说,“阿姐,芊芊还小,你带她睡里面吧,会暖和一些。”
芊芊三观都要被震碎了,这姐弟几个也太惨了,没有床也就罢了,连铺盖被褥也没有,那么冷的天,他们就睡在干草上。
他们自己已经过得如此艰难了,却还是愿意把他们认为最好的留给自己。
此时,小女孩的记忆又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