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带着一个陌生少年走到自己面前,说这是老宗主遗留在外的血脉,孔幽一阵恍惚。
他真的重生了。
他是鸦首山的首席大弟子,鸦首山为天下名宗。
上一世,他被所谓的“首席”之名所累,苦修功法、勤练本事。
还一身兼多职,帮师父带徒弟、毫无保留地将孔家祖传的心法授给师弟师妹,夺法器、养灵兽,任劳任怨,累出了一身的病。
为了鸦首山能光鲜亮丽地立于三十二峰之首,孔幽拖着病重的身子,也要挥剑上瑶台。
结局显而易见。他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修士击败,三招,溃不成军。
外人都为他抱不平,怪鸦首山不该派身染重病的他强行上场。可他素来尊敬的师父、他悉心教导的师弟,还有和他即将结为道侣的师妹,都责怪他给鸦首山丢了脸。
所有人都在等他从神坛跌落。当年瑶台之上,一剑斩三士的少年天才,终究落得这样的狼狈下场。
但孔幽自己知道,他那场病,根本不是凭空而生,是惨遭他人毒手!
至于给他下毒的人——
“给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问安。我……弟子姓霍,名茗一。我是、是被萧则师兄救下来的。师兄,我……”
霍茗一局促地瞥了萧则一眼,萧则给他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师父,茗一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德高望重的修士,难免紧张无措。”
萧则是孔幽的亲师弟,两人同为鸦首山大长老道缘座下真传弟子。
他出身名门,性格高傲,连孔幽这个大师兄都不放在眼里。
二人同样家世显赫,天赋不相上下。只是孔幽早几年归宗,孔家先祖和鸦首山的开山祖师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萧则对此并不服气,总以为孔幽是靠关系走后门,才成为首席弟子。
其实孔幽就算没有孔家这一层光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修炼奇才。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是一块遮不住光彩的宝玉,不管放在哪个门派,都会大放异彩。
只是鸦首山恰好捡到了这个便宜,还不珍惜。
孔幽待萧则实在宽厚。他犹记得上一世,他对这个师弟倾囊相授,凡是自己会的,都无私地教给他。在他身中奇毒之后,他为他四处寻医求解药,不知托了多少人情,费了多大的力气,甚至还动用了孔家的关系,才找来这一味解毒的方子。
那时他身心俱疲,叫小师弟霍茗一到药堂抓药,熬好给萧则送去。
结果萧则误以为这是霍茗一给他找来的解药,对小师弟感激不尽,反倒对自始至终没有来探望他的孔幽极为不满。
事后孔幽找霍茗一对峙,后者理直气壮地回他。
“我没有说药是我找来的呀!我只说,这碗药是我熬的。萧则师兄非要这么认为,我有什么办法呢。”
好一招借花献佛!
彼时孔幽心肠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被霍茗一这句话气到,险些呕出血来。
他上辈子,总是做得多,说得少。到最后,功劳全都被霍茗一这个小贼抢去,还反诬他与鹤云宗暗通款曲,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想起上一世,孔幽被广袖掩住的双手攥成拳。
此时他坐在鸦首山的议事堂内,他师父道缘长老,和二长老道深都在。
孔幽身为首席,拥有和长老同坐的特殊资格,其他的真传弟子都要站在两侧。
在他分神的时候,道缘和霍茗一有来有往地交谈几句。霍茗一看似怯懦,其实很会讨长辈的欢心。道缘不过和他聊了两三句,就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喜爱。
没办法,他座下三位真传,大弟子孔幽清冷,二弟子萧则高傲,三弟子是个女弟子,叫穆若雪,是老宗主的养女,被师门上下宠得无法无天。
三个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道缘总记挂着再收一个贴心的,年纪小、好管教的。
霍茗一就是个合适的人选。
而且他已经被证实为是已故老宗主归宗前遗失在外的血脉,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道缘和老宗主比较亲厚,对这个孩子也多了一分怜惜。
“徒儿,茗一这孩子刚到山中,许多规矩都要学。
你是宗门上下最懂规矩、知进退的。我看,让茗一跟你学一段日子,你意下如何?”
孔幽不仅是首席弟子,而且他背后的孔家也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世家。道缘和这个徒弟说话从来都很客气。
当然,孔幽还没忘记,上辈子他被病痛折磨得法力尽失后,他的好师父,对他是一副怎样的薄情嘴脸。
上一世,他初遇霍茗一,对这个少年就感觉不喜。
事实证明,这是他的直觉在提醒他。
霍茗一面容纯良,内心毒恶。
只是孔幽那时还没有想过如何对付他这码事,他下意识想要躲避让他不舒服的人,所以婉拒了道缘长老对他提出的要求。
这件事闹得道缘心里不痛快,萧则对他也有芥蒂,霍茗一这条毒蛇更是在此时就盯住了他,誓要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
而其他的弟子,也都以为是孔幽没有容人的肚量。小师弟是老宗主的后代,在修真界很多首席都和宗主沾亲带故。这大师兄,是担心自己的位子坐不稳当,要打压刚入宗门的小师弟呢。
事情就从这里开了个坏头。
孔幽重活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议事堂内安静得很,所有人都在暗暗等待孔幽的回应。
是故作大度地点头同意……
还是当众拂了师父的面子,直接拒绝?
孔幽没有急着做出回应。
之前去秘境出了一次任务,十几天才回来,孔幽那一柜子仙气飘飘的白衣服都变成灰衣服和黑衣服了。
他只好拿出那件从家里带来的、一次没穿过的紫棠色缎面衣袍,姑且套在身上。
如今看来,这身衣服算是穿对了。
他面容俊秀,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垂眸时浓密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紫色在这时还是稀罕的颜色,只有有钱有势的人家才穿得上。
大师兄平日气质清冷,如山间的一捧雪。如今这身紫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矜贵。他右手的拇指套着一枚羊脂玉扳指,上面雕刻着一个小巧的“孔”字。同样形制的扳指在孔家现任家主,孔幽的嫡亲弟弟孔暝那里也有一枚。
孔暝的扳指是幽绿的翡翠质地。
都说孔家嫡系的两兄弟关系冷淡,但孔暝肯让孔幽光明正大地套上这枚象征着孔氏权柄的扳指,恐怕他们之间,也不完全像外人揣测得那样。
有了这枚扳指,就代表孔幽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他背后还有势力庞大的孔氏。
孔氏的主要产业是制器,兵器、法器、甚至寻常人家用的铁锅铁盆,都可能与孔氏有关。
哪怕鸦首山的宗主和孔幽对话,都要思量三分。
孔幽不喜在人前谈他的弟弟,这是家事,不必让所有人知道。
过去他很低调,低调到……常常让人忽视了他的出身。
也引来许多不长眼的,非要踩在他的头上。
在一片寂静中,孔幽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茶盖拂着悬浮的茶梗。
安静的议事堂内,只有瓷质的茶盖轻磕在茶碗的清脆声。
终于,在其他人焦急得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孔幽开口了。
“师父要我教这位少年规矩,那我先粗浅地指出一点。”
他抿了一口清茶,放在身侧的雕花方桌上,转眸,眼神落在局促的霍茗一身上。
霍茗一莫名被那目光刺了一刺,他躲在萧则身后。
萧则将少年护住,皱着眉迎上孔幽的视线。
孔幽如今已经不会被那充满着质疑和排斥的目光伤到了,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换条忠心的狗养。
当然,某些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孔幽单手拄在耳侧,姿势随性,和以往恭谨端方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眼睛一弯,看似亲和,吐出来的字句却比三九天的冰还要寒。
“你进门就问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安,可你还没拜入师门呢,在座哪位算得上你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姐?
鸦首山入门的考核极为严苛,诸位同门,包括我在内,都是通过重重难关,方能拜入师门。
这位姓霍的少年,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老宗主的血脉,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鸦首山的弟子了吧?”
孔幽慢悠悠地说完,眼神一晃,瞥向道缘长老。
“还是说这样也是鸦首山的规矩?我毕竟年轻,阅历少,还请师父明鉴。别是我把规矩教错了。”
一招绵里藏针,孔幽不但断了霍茗一想要轻轻松松成为宗门弟子的念头,还把他师父道缘一并架在火上!
第2章孔幽的问话抛过来时,道缘长老险些没接住。
以他对这个大弟子的印象,他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收下霍茗一。
毕竟孔幽从来都是听话顺从的。
起初大家顾忌他孔家嫡系的身份,对他还有三分忌惮。
可后来他们发现,孔幽这人不善言谈,又不会拒绝。试着丢给他一两件脏活重活,他也不推让。闷不吭声地干完,哪怕功劳被别人尽数抢去,也不争辩。
简言之,是个窝囊的老好人。
道缘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这样的性格,可在孔幽被同门欺负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开口维护弟子。
明面上过得去就好。大家都是同门,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其他长老的座下真传,何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僵硬呢。
自家徒弟,受委屈吃点亏,关起门来解决就罢了。
他总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一而再再而三,导致孔幽这个首席大弟子空占着个名头,没什么威信,也没什么实权。
过去孔幽一切听师父的,为了师门的和谐忍气吞声。
可现在不同了。
孔幽明显变了,道缘能感觉到。但昨天他还暗地里帮自己跑了一趟私活,今天就敢当面刁难自己了?
道缘不相信。
他想,或许这只是孔幽偶尔发点脾气,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血性。
孔幽已经足够听话了。
议事堂鸦雀无声,弟子们面面相觑。萧则皱着眉,看着眼前有点陌生的大师兄。
霍茗一神情惶惑,眼睛乱瞟。不小心和座上的孔幽对视,后者正在审视他。
孔幽是望族出身的贵子,自幼锦衣玉食。来到鸦首山后,他的衣食住行从简,尽量与其他同门保持一致,可那从小养出来的清贵之气,终究是让他有别于凡夫俗子。
平时他为了宗门四处奔忙,经常闹得灰头土脸。可今日他换了身新衣,乌发妥帖地用玉簪束起,清俊飘逸,叫人可望不可即。
怪不得其他宗门都说鸦首山这乌漆嘛黑的地方出了个皎洁的明月,他们把明月摘下,又要将他踩在泥里,让他蒙尘。
孔幽在打量他,像在评判一件东西值不值钱,这种眼神让霍茗一非常不舒服。
这鸦首山的大师兄……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软弱可欺。
霍茗一暗暗攥紧拳头。
他来到山中,不止是为了混口饭吃。鸦首山是天下名宗,在修真界的地位相当之高。哪怕这里扫地的杂役弟子,都要比一些门派的正式弟子高出一截。
霍茗一想起过去吃不饱饭的苦日子,再看到议事堂内光鲜亮丽的宗门弟子……
他要站稳脚跟,要出人头地,为此他愿意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他鼓起勇气迎上孔幽的目光,对方衣服上精细的暗纹刺绣和拇指上的价值连城的扳指刺到了他的眼睛。
装什么,不就是靠着家里有钱,才坐上首席的位子么!
“我、我擅自改口是我太冒失了,茗一知道错了。
请各位前辈海涵。茗一自幼孤苦,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有了家,我心中喜悦,一时间忘了规矩……”
霍茗一把自己说得很可怜。鸦首山的修士大多家境良好,见到他这样的,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只有孔幽神色淡淡,他仿佛暂时将耳朵关了起来,手一伸,端起他喝到一半的茶,缓缓抿了一口。
冷了,难喝。
霍茗一煽情完毕,就要表决心。
“茗一绝不会钻空子!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欠缺,与诸位前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我一定会勤学苦修,虚心求教。我会报名参加入门考核。如果能通过,那就是我的幸运。如果不能通过,我也不会放弃。”
霍茗一这番话说完,不少同门对这个有点怯懦放不开的“宗主后人”有了改观。
有上进心,也守规矩,是个不错的苗子。
孔幽也轻轻笑了。果然,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霍茗一都是个光说不做,只会抢功和害人的花架子。
上辈子孔幽虽然拒绝带霍茗一,但该做的事情,他是一样都没能逃得掉。
霍茗一灵根不纯,需要洗髓。道缘长老让他给霍茗一找洗髓丹。因为姓霍的资质实在太差,普通的洗髓丹对他而言派不上用场,孔幽只好冒着风险进入秘境,结果不慎受伤。
那时孔幽对于受伤这种事不是很在意,他是大师兄,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哪里有养伤的时间。结果新伤叠旧伤,日积月累,孔幽的身体就是这么熬坏的。
反倒是霍茗一,只凭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师父和师兄师姐哄得团团转,哪怕在练剑时不小心被划伤了,也要赖在床上半个月不起。
那时孔幽要带着背上未愈的妖兽爪伤,代表鸦首山和其他宗门的人议事,还不能被对方看出异样,再疼也要忍着。
孔幽从来都是真心待人,结果换来的只是老实、好欺负的印象,以及无穷无尽的误会和压榨。
这一世他环视议事堂内那些熟悉的面孔。
乍一看光鲜亮丽,实则一屋子的白眼狼。
孔幽冷笑一声。
“徒儿。”
道缘长老又在唤孔幽,后者悄无声息地掩饰所有的情绪,浅笑着望向道缘。
“师父何事。”
道缘长老咳嗽一声,每当他有求于孔幽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小习惯。
“茗一有这样的觉悟,他自己也说了,会认真筹备入门考核。鸦首山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真心向道的弟子。我看,该给他个机会。”
孔幽这次没有出言为难。
“师父所言及是。”
见到徒弟又恢复了恭顺的态度,道缘找回了几分身为师父的气势。
“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带着他准备吧。当初你初入宗门,也是被你的师兄一手带起来的。这种师兄弟互相扶持的习俗不能断。”
孔幽的师兄是上一任首席大弟子,如今已离开师门,在瑶台任职。
瑶台相当于人间的官府,专门处理修真界的各种大小官司事务。
除此之外,瑶台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瑶台问道。这是修真界规模最大、最权威的盛会。各大门派同台比试,分出三六九等,新一轮的门派排名正是自此诞生。
道缘长老都把上一任首席搬出来了,这是在给孔幽施压。
你师兄都是这么做的,你要是拒绝了,就别怪别人指摘。
孔幽没有踩进师父给他挖的这个坑,他嘴角含笑,眼神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师父能把这门差事交给我,也算是对我的信任。茗一,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我一定倾囊相授。”
霍茗一当然是要待在他身边的……
不然他要怎么折磨他?
看着霍茗一眼中难掩的激动和兴奋,孔幽的笑容终于多了三分真情实感。
慢慢走着看吧,茗一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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