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仔细搜!那丫头肯定跑不远!”
“要是人找不到,到时县令夫人怪罪下来,你们都得掉脑袋!”
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死死捂住嘴巴,卧倒在乱石堆下的深深灌木丛里。
我只知道,我不能被他们抓住,一旦被抓住,我就得被嫁给城郊的屠户。
那屠户大我二十岁,又丑又凶,简直如同噩梦。
“回总管!这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小姐的身影。”
“废物!她能跑到哪里去!继续给我找!”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小心翼翼探出头,看见那群人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了。
我不敢久待,怕他们杀个回马枪,于是立刻逃跑。
这是一座荒山,杳无人烟,林木密集,正好适合藏匿。
我漫无方向地奔跑,不辨东西,只知道不能停下。
脚步仓促间,我被一块碎石绊倒,狠狠摔在地上,掌心、手臂皆擦伤破皮。
一股浓浓的委屈袭来,我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是县令独女,本是在千宠万爱中长大,可惜六岁时娘亲病逝。
半年后,爹爹续弦另娶。
新过门的继母对爹爹千依百顺,对下人和善宽厚,独独对我尖酸刻薄。
我是娇娇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待,跑到爹爹跟前又哭又闹。
若是从前,爹爹必定心疼不已。
但不知爹爹被继母灌了什么迷魂汤,反过来斥责我娇纵任性,还罚我禁足抄书。
我嚎啕大哭,泪眼朦胧中,看到继母得意的眼神。
后来继母为爹爹生下一儿一女,爹爹高兴不已,对她更是宠爱至极。
而我彻底被冷落,住偏僻小院,短衣少食,连嬷嬷都可以随意拿捏我。
而待爹爹不幸病逝后,继母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要把我许配给城郊的屠户。
我哭闹不休,却毫无用处。
最终,我一咬牙,成亲当日从喜轿窗户里跳了出去。
天色越来越暗,林间有怪鸟鸣叫,我仓惶奔走,害怕夜深后有猛兽出没。
又走了约莫大半时辰,我竟无意中看见一座破庙。
我再顾不得许多,快步走进庙里。
推开腐朽木门,一股灰尘味扑鼻而来,我呛咳几声,涕泪横流。
我从内衫里摸索出一个火折子,然后点燃桌案上落满灰尘的香烛。
莹莹烛光亮起,昏黄柔和的光线照亮庙内。
这才看清,原来庙里还有一座神像,但是身上的彩漆斑驳脱落,面目难辨。
想来也是,这破庙隐在深山密 林里,平日人迹罕至,香火伶仃,于是便无人修缮上漆。
我坐在有些破损的蒲团上,环抱双膝,在如此凄清的破庙里竟觉出一丝安心感。
我又累又乏,不知不觉间闭眼睡去。
香烛静静燃烧着,烛火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身侧,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
“哪来的凡人小丫头......”
我原以为在陌生地方会睡得不安稳,没想到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我站起来活动筋骨,看到桌案上的香烛已经燃尽了,只剩一些凝固的烛泪。
推门出去,这才看清这座庙的外观。
形制古旧,年久失修,墙皮剥落,十分冷清。
但在这荒山野岭里,是这一方破庙给了我栖身之所。
我在附近搜寻了一会儿,找到几棵茂盛的果树,于是捡了根枯枝把成熟的果子打落在地。
我捡起落果,用衣摆兜起,循着水声又走了一会儿,一条清澈山溪出现眼前。
在溪水里洗净果子,我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溅。
饥肠辘辘的肠胃终于被野果安抚了。
忽然有清越男声传来,“这灵犀果一百年开花,一百年结果,一百年成熟,你倒是会挑好东西。”
我吓了一跳,一颗果子骨碌碌滚到对方跟前。
那是个极高挑的男子,长眉入鬂,凤目薄唇,眉心一点殷红,乍一看浑然不似凡俗人。
我嗫嚅道,“抱歉,我不知这果树是有主的......”
男子摆摆手,“无妨,你既宿在庙里,也算是缘分。”
我讶然,“你是那座庙的住持?”
对方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直抖,我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是我误会了?
男子一扬手,手腕翻转,就见山溪忽然像是被无形的手搅动了。
然后一捧清澈的溪水升至半空,然后飞来男子掌上,变成一个剔透的水球在空中浮沉。
我看得呆住了,这是术法吗?
“你、你是神仙?”
男子朗朗一笑,“吾名扶苏,是山神。”
山神扶苏?
难道我昨夜看到的神像,竟是他的本体吗?
我惊讶得瞪大眼,半晌才低声道。
“我姓苏,苏锦棠。”
扶苏问我,“你一身喜服,昨夜又为何会宿在庙中?”
我苦笑一声,“继母想把我嫁给屠户,我不愿,于是逃跑了。”
扶苏眸光微闪,“原来如此,这里平日素无人至,难得来个凡人小丫头。”
我被他逗笑,“神君神出鬼没,我能见到,真是幸运极了。”
正在此时,忽然地动山摇起来。
我站立不稳,正要摔在地上,被扶苏的衣袖一卷,落入他的怀里。
衣襟间清透的林木芬芳一瞬间沁人心脾。
我到底还是个初开情窦的少女,哪里同男子这般亲近过,立时脸上飞红。
“神君,这是怎么回事?”
扶苏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必惊慌,不过是附近有道士在使法术。”
我点点头,然后有些羞赧地离开扶苏怀里。
扶苏扬眉,“你既无去处,不如在庙中暂住几日,待我与你寻个安稳的去处。”
我略一迟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扶苏将我领到庙后的厢房里,“这房间原是侍奉香火的人住的,只是近些年香火冷清,也就空置了。”
我环顾四周,只见房间整洁干净,床铺被褥齐全,墙上还悬挂着一把琴。
扶苏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这琴原是梧桐精所化,日夜弹奏可解人乏闷。近些年荒废下来,也无人聆听。”
我试着拨动琴弦,只听一声琴音清越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扶苏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福了。”
我不解,“怎么了?”
扶苏指了指琴,“此琴已有百年未曾有人弹奏,如今你来此庙,也算是与它有缘。”
闻言,我抿嘴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与山神扶苏相处的越发熟捻。
他教我辨认山间花草,告诉我哪些可以食用,哪些有剧毒。
还教我如何做陷阱防野兽,如何辨方位寻水源。
我随扶苏学习了不少生存之道,觉得有趣极了。
我跟着扶苏过上了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喝山泉吃野果,闲看流云雀鸟鸣。
偶尔也在庙里弹奏扶苏赠送的琴,在清脆悠扬的琴声中,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好景不长。
一天晚上,我回到破庙的时候,发现门口多了一个香客。
那是个中年男子,衣着朴素,双手合十,正闭目念诵。
他念完后,和我打了个照面,微微点头就离开了。
我心中有些疑惑,走入庙里。
“神君。”
我轻声呼唤扶苏,却不见他回应。
我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进庙内。
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扶苏躺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目,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创。
“神君!”
我惊呼一声,冲到扶苏身边,只觉得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想起扶苏曾经说过的话,他乃山神,自有神力护体,凡间的毒物、邪祟皆不能侵。
难道是他遇到了强大的敌人?
我心中焦急,四处寻找可以救治扶苏的东西。
忽然,我想起了那把琴。
扶苏说过,那把琴可以解人乏闷。
或许,它也能帮助扶苏恢复神力?
我抱起琴,坐在扶苏身边,轻轻弹奏起来。
琴声悠扬,如山泉流水一般,我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的心意寄托在琴音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扶苏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紧闭的双目也缓缓睁开。
他看到我坐在身边,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神君,你没事了吧?”
扶苏坐起来,摇了摇头,“无妨,只是有些累。”
我放下琴,“神君,你是因为方才外面那个人才晕倒的吗?”
扶苏淡淡一笑,“你倒是聪明。”
我越发疑惑了,“那是什么人?是来对付神君的吗?”
扶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把那把琴拿给我。
“这琴就赠予你了。”
我接过琴,“谢谢神君。”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愣了一下,“去哪里?”
“瑶山。”
扶苏的眼神透着一丝神秘。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然愿意。”
自爹爹死后,我就成了无牵无挂之人,去哪里都一样。
说是要跟神君一起走,但是和我想象中的腾云驾雾不一样,是用两条腿走的。
我有些茫然,“神君,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也要走路?”
扶苏回头看我一眼,我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有些吃力。
“怎么?你走不动了?”
我苦着脸,“神君,你走慢一些,我跟不上。”
我可不是偷懒耍赖,毕竟我从小养在深闺里,哪里有爬过山、走过泥路呢。
但是眼看人家神仙也得两条腿赶路,我只好呼哧呼哧跟在他身后,努力追赶对方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致和之前相差无几,树还是那些树,草还是那些草,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原地打转。
“神君,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迷路?”
神君头也不回,脚步轻快。
“说什么傻话,我们一直在向东走。”
我咬咬牙,只好把疑惑吞进肚子里。
可是我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那些我说不出名字的植物刮擦我的小腿,刺痒难耐。
我渐渐的落在后头,和神君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后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坐在一旁的大石块上歇息。
“神君!我实在是太累了,歇一下好不好?”
我坐在石头上,只觉得口干舌燥。
随手摘下一旁的野果,用衣服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丰沛的汁水迸溅在口中,酸酸甜甜的,让我幸福地眯起了眼。
这时,我看到神君折回头了,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走不动了?”
我可怜兮兮地点点头,又给他看我那将要磨穿的鞋底。
扶苏叹一口气,似乎有些那我没有办法。
他蹲了下来,“上来吧。”
我瞪圆眼睛,有些惊讶,“神君,你是要背我吗?”
扶苏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走得太慢了,按你的速度,太阳下山了都到不了山脚。”
我嘿嘿一笑,小心翼翼趴到神君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又宽又厚实,让我充满了安心的感觉。
神君站起身,托住我的膝弯,稳稳地朝前走。
我伏在他的背上,嘴角雀跃地勾起,心想,神君真是好一副菩萨心肠。
日头渐渐西斜,霞色晕染天际的云彩。
而神君也背着我到了山脚下。
“神君,我重不重啊?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神君把我放下来,我在地上蹦了蹦,活动有些发麻的手脚。
“神君,那我们晚上在哪里歇脚?去客栈吗?”
扶苏看了日头一眼,点点头。
我犹豫了一下,“住客栈要有银两,神君你有吗?”
扶苏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钱袋,抛到我的怀里。
“拿着,不够用再问我要。”
那钱袋沉甸甸的,我打开钱袋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的碎银。
“哇,这么多!神仙也会用人间的钱啊。”
我觉得很惊奇,扶苏没说话,我便主动走在前面带路。
毕竟神君嘛,对人间肯定没有我了解。
我找了一间大客栈,刚走进去,就有跑堂的小二上前道,“客官,是打尖还是吃饭呢?”
“要两间包间,再给我上几碟热菜,要快。”
“好咧!”
小二立刻去帮忙张罗了。
我和扶苏在一张桌子坐下来,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走了半天,我肚子都饿扁了,等吃过饭,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扶苏喝一口茶水,点点头。
待热菜和馒头上来,我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但是扶苏不一样,吃的时候慢条斯理,透着一股仙气儿。
待吃饱喝足后,我和他各自回房休息了。
先前我宿在山上的神庙里,一觉醒来后总是腰酸背痛,现在终于有柔 软的床铺可以供我随意翻滚,我简直感动得想落泪。
累了一天,我很快抱着被褥沉沉睡去。
甚至贼人翻进我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我都无知无觉。
第二日早上我醒过来,睁开眼睛后吓了一跳。
只见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的杯子碎了满地,看起来是被贼人翻了个底朝天。
我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摸了摸自己的枕头底下。
还好,我藏在那儿的钱袋还在。
我惊魂未定地去隔壁敲门,扶苏开门后,我揪着他的衣摆急急道,“昨晚有盗贼!”